杯子,端着端着,突然想起孟少玮根本没有徵询过他的意见,说每句话都采取命令式,而他竟然也傻傻的服从了,甘愿从总经理的身份变成小弟。
打从昨晚起,他就有不由自主的无力感,踏进这家酒吧彷佛陷入流沙中,身体和脑袋都不再属于自己的了。
“那叫小夜的究竟是什么人?”他问孟美缨。
“小夜以前是黑帮老大,也曾经是玮的男朋友。小夜出事以后,玮一直在照顾他的家人,也接管了他的地盘,帮他管理这附近的孩子们。”
孟美缨的话让萧逸骐惊骇到呛咳,难以想像孟月这二十来岁的少女叁年前起就是黑帮老大!所谓这附近的“孩子们”是指流氓吗?
“她只是个小女孩,怎么能当老大呢?他们会服气她吗?”
“大家都喜欢她,疼她。”孟美缨简单解释:“说话他们会听,她不喜欢他们作的事,他们就不会去作。小夜当年也一样,他是天生就很有领袖权威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小夜很宠爱玮和,所以对她们也很服气。”
萧逸骐纳闷的问孟月:“那你为什么不叫他们找份好工作,不要再当流氓了?”
孟月斜眼瞪他一眼,连理也懒得理,用表情就说明他很笨。
孟美缨抿嘴笑了笑。
“你能叫中美苏在一天之内抛弃核子武器吗?如果不管他们,他们只会闹得更凶。许多小事情若没有人出面调解,就会演变成大火拼哪。”
萧逸骐抓抓头,果然也觉得这问题很笨很孩子气。
“我猜玮是希望丹丹能亲眼看见,小夜身体变成那样了,还是很努力要活下去。”孟美缨轻叹道:“他连爸爸都常常叫错,可是他一直在进步。丹丹有机会能生存下去,却不肯一搏就要抛弃,聪明人不会作这种事。”
萧逸骐心口像被人用力揪了一把。这叁个女孩的所作所为尽管奇特,有着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处事逻辑,他却能深刻感觉到她们在用真心对待周围的人,如果只是听说这样的事,他未必能接受,但亲眼所见时,萧逸骐却无可抗拒而被震动了。
两小时后,孟少玮带了眼睛像兔子的骆小丹回来。看见小夜一个大男人连翻身也不能够,很艰难才认出孟少玮,并口齿不清的叫出少玮两个字时,骆小丹哭得身体一直发抖,像要把她所感到的惭愧和过去的恐惧通通从身上抖掉似的。
她小声却勇敢的说:“我愿意回医院动手术。”
萧逸骐欢喜中握住骆小丹的手。
“太好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等身体好了再来玩。”
“偶尔来可以,可是不准再像以前,叁天两头彻夜不归。”孟少玮警告她。
“少玮姐,你放心,我不会的。如果身体能好,我也想认真念书。以前是想多给自己一点自由的时间,才逃学逃家。现在我懂了,身体健康才有自由。我还有很长的人生,还要谈很多次恋爱。何况我连初吻都没有过。”
孟少玮听了大笑起来,笑声里透出无限欣慰。萧逸骐初次见到她如此开怀的笑容,眼角眉稍显现出一种温柔的美丽,那笑让她整个人亮丽夺目,在山顶看日出也没有这么耀眼。他登时目瞪口呆,心也一跳。
“好极了,总算把这丫头平安交回你手里了。”孟少玮心情一好,和他说话也笑意盎然:“昨天打你的帐,你就算到她头上,打她**讨回来吧!”
骆小丹用力抽回被萧逸骐握住的手,依然拿排斥的眼光看他,说:“我愿意回医院是为我自己,你用不着像作了善事一样笑得很开心。我还是很讨厌你。我要自己回家,不用你送。”
“丹丹,你不能永远说话都如此直接。”孟美缨轻声责备她。
萧逸骐摇摇手表示没关系。从昨夜累积起至此刻的点点心理情绪,让他心生一股冲动,想和丹丹好好把话说清楚。他正视骆小丹,诚恳问:“丹丹,你真这么讨厌萧大哥?”
“你让我姐每晚都哭,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当然讨厌你!你对不起她!”
“小枫她每晚都哭?”
“她守着电话会哭,洗澡会哭,看你的照片会哭,躲在棉被里也会哭!”骆小丹含泪道:“她说她不知道你到究竟想什么,究竟爱她多少,她感觉不到自己在你心里的份量,才会让她无事不猜疑,作什么都忐忑不安。就是因为你让她这么不好受,她才会在绝望之中答应了别人的求婚!”
即使听见骆小枫要结婚,萧逸骐的心情也没有比此时更为起伏难安。他活至今,不只生涯顺遂,就连与骆小枫的那段恋情也顺遂,除了结局:骆小枫是他的大学学妹,因仰慕他而写信吐露情意,两人很自然的开始了交往,他很自然的牵她的手,很自然的亲吻了她;就像所有年轻人谈恋爱的过程一样。
毕业以后,萧逸骐当兵。骆小枫等他回来。
当完兵后,他开始在柳家的企业里正式上班。骆小枫等了再等,盼了又盼,想约会时他要开会,想有人陪伴时他要加班。骆小枫开口希望他给个答案,他说:“那订婚吧。”两人遂订了婚。
而女人的寂寞像海潮,退了又会再来。
订婚之后的萧逸骐依旧故我,勤奋工作,骆小枫继续孤独等待,等呀等呀最后就等到别人的怀抱里去了。萧逸骐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知道骆小枫婚期已定。
他很讶异,也有一些失意,但想:她觉得快乐就好。因此没有如骆小枫私心所愿,阻止她嫁作他人妇。直到两年后的此刻,萧逸骐才开始怀疑,也许骆小枫嫁人时并不快乐?
闭了闭眼,他低声道:“我唯一能说的是,我从没有背弃小枫的念头。或许我只顾工作而忽略了她的感受,可是我也从来不知道小枫这么痛苦。我对她很抱歉,真的。”
骆小丹瞠目看着他,眼泪水直打转,最后扑进他怀里,放声哭出来。
“萧大哥,我好喜欢你的,一直盼望你能成为我的姊夫呵!可是我也好爱姊姊啊,每次看她为你难过,我就好气你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就不会这么生气了!你懂吗?”
萧逸骐揉着她的发,触到她的心,眼眶竟然潮湿。
“小枫打电话给我要我一定要找到你。我想是骆伯伯告诉她你跷家的事,她声音好担心好紧张。你别再让她和骆伯伯操心,好吗?你该明白你爸是经不起惊吓的啊,小枫在国外又要担心你,又要挂心骆伯伯,你要她怎么快乐的起来呢?”
“我知道,我懂。对不起,萧大哥。”她哽咽着。“我也好想姐,等下一回家我就会打电话给她,我会乖乖去开刀,一定不再乱跑了,不再让她担心”
白晴晴突然大抽口气,眼圈发红,猛地拔腿跑往厨房。
“让她去吧。晴晴肯定想到她姐姐了。”孟美缨为女孩难过:“晴晴其实是很爱她姊姊的。我记得晴晴上个月来时,还很高兴告诉我,她姊姊这回似乎找到了个好男人,开始认真恋爱了,也许能就此不做了。没想到前几天她跑来说她姊又不对劲了,所以始终躲着不敢回家。”
骆小丹被提醒了,抬起红肿的眼瞅着萧逸骐。
“晴晴说你对霏霏姐始乱终弃,真的吗?”
“霏霏?”萧逸骐突然想到:“她姐姐叫白霏霏吗?”
“对啊。晴晴说你是霏霏姐的金主。”
“白霏霏!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和白霏霏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唉,好吧,她的金主是我朋友,我帮他和白霏霏谈分手。除此之外,我和她毫无关连哪。现在我总算懂她气从何来了,可是她怎么会误会那个人是我呢?”
“真的不是你?”
“绝对不是。”萧逸骐慎而重之的告诉她:“我活到二十八岁,除了小枫一个女朋友,从没有和任何女人交往过。”
这话点亮了骆小丹眼眸,她天真灿烂的作了另一种解释。
“原来萧大哥你一直是爱我姐姐的!”
萧逸骐顿时哑言了。
他爱骆小枫吗?他曾爱过骆小枫吗?甚至,他爱过任何人吗?他迷惑了。
爱,这个字,原来重到让他无法启齿——
3除了在办公大楼里,柳家父子甚少共处于同一屋檐下。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窝巢,而且,还不只一个。这夜柳老一连寻了四处住所,才找到他的独生儿子。
他推开柳昊然房门:“昊然,起来。”
连头也埋在被单底下的柳昊然还未有所动作,躺在他身边的长发女人倒先跳起来,卷起浅蓝色被单遮住上身,瞠目看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你可以走了。”柳老说:“昊然,给她钱。”
伸了伸赤luo的上身,柳昊然微张眼瞥了父亲一眼,打个哈欠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眼里的颓废和邪恶,转眼就又睡去了。
柳老从自己皮夹里掏出钞票。女人连忙穿衣,拿了钱离去。
柳昊然这才歪着身子靠坐起来。
“什么事?”
“虹门俱乐部一个姓侯的,是不是你的女人?”
“干嘛问?”他薄唇浅浅勾起:“莫非我不小心睡到你的情妇啦?”
“正经点想!”
柳昊然冷哼一声:“只说个姓,我哪里记得?看见脸孔也许还知道。”
随着他的斜眉挑唇的动静,魅惑人心的颓废味道从他线条优美的五官中挥散而出,那邪气,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雌蛾,自以为能唤醒柳昊然心中那可能存在的热情,渴望作他生命里最后一位女人,因而拼着命扑向这簇绝也邪绝的火焰。
“不要和我开玩笑,逸骐就是为了她和人打架的,是不是?”
“逸骐?”他清醒了点“那女的与逸骐有什么关系吗?”
“听说逸骐脸上的伤是和女人打架打出来的,那女的是不是姓侯?”
“去,什么小道消息!你昨天才认识逸骐吗?”柳昊然笑起来:“这人脑浆里和了水泥,除了交过骆小枫一个女朋友之外,你什么时候看见他和女人多说一句非公事的话?更遑论和那种女人有何瓜葛了。”
“这么说,逸骐不是为了帮你摆平女人纠纷才和人打架的?那女的说她有了你的孩子,也不是真的吗?”
“你嘀咕什么子呀子的?”
“孙子啊!”柳老叹气:“今天一个女人来找我,说怀了你的孩子,你却要逸骐拿钱给她,要她堕掉,她死不肯。我以为逸骐为了帮你摆平这桩事,才——”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柳昊然断然打断,返身趴回枕头上“女人撒这种谎又不是第一回。你要信这种荒谬的谎言我也没辄,不过我好心劝你省点事吧,我比你当心得多,绝对不可能玩出私生子来呵。”打个长哈欠。
半因孙子之事不如所愿,半因儿子的讽刺,柳老恼羞成怒,道:“明天晚上和高董家女儿吃饭。这次你再试试临时说要开会看看。”
柳昊然嘴蒙在枕头里,含糊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
“头痛。”他翻身仰面躺着。“我明天请假。”
“你摆明和我作对!斑董女儿有哪点不好?”
“我已经说服她劝动高董和你签了五年长约,你还想怎样?”柳昊然张眼瞪着天花板,冷冷道。
“你可以在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时候,为何要停?这样条件的女人你哪里去找——她漂亮,气质人品都是上选,最重要的,她还是高董的独生女。两家连亲之后等于两大企业全是你的——恁谁都看得出,只要为了你,她什么都肯作。”
“就这点没意思。”柳昊然嗤哼一声,转身背对父亲。“想要听话的女人,花钱去买就成了。还可以天天晚上换人勒。干嘛结婚?天天面对一张同样的面孔,我吃饱了撑着啊。”
“以你哄女人的手段,婚后岂不照样自由鸟一只?你只需要在纸上签个名字,产业就此多出一倍,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吗?就算以后生孩子,肚子痛的人也不是你——我不懂如此简单的事,你为什么不作?和高小姐结婚,你会损失什么吗?”
“免费给你熊掌吃,还倒送你一屋子钞票好不好?你损失什么?没有。可惜,我偏偏只爱豆腐不爱熊掌,如何?”
“你是为了和我唱反调!因为我叫你结婚,所以你不结。”
“知道就好。”他爽快承认。
“你有没有当我是你爸!”
“你有当我是你儿子吗?”
“我没当你是儿子,怎会把你给接回来?”
“你要的不是儿子,是我的精子。”柳昊然笑了两声,道:
“我看这样吧,我挤个一宝特瓶送你,你尽管去找你看了中意的女人,给钱叫她们生下几百个孙子给你——这才叫好生意。我只要办一次事就能给你满堂孙,比结婚经济实惠。哇铐,原来我果真你的亲生儿子,如此杰出的生意头脑全人类只有你的基因里有呀。”
看父亲眉歪嘴斜,头顶随时会冒烟似的,柳昊然陡然纵声大笑,一笑不止,趴在床上笑到快喘不过气来,听见门重重摔上的声音,才知道父亲已经走了。
关门声一并关住了他的笑声,连力气也被带走了似的,柳昊然摊平了身体躺着,一动也不动,忽然间,他翻身抓起一只枕头,用力向墙壁摔去。
“结婚?父亲?儿子?狗屁!”
他拿起床头电话,拨号,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安妮,你在睡吗?安妮。”他躺着,一手握听筒搁在耳畔,一手遮着眼睛,拇指搓揉着太阳穴。
“睡不着,想你,想得发狂。安妮,安妮,你能过来吗?”声音里的鼻音一字重于一字:“不要打扮了,我就爱看你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对,立刻,马上,火速,你晚一分钟到,我就少一年寿命。嗯,爱你爱你爱你当然不睡,等你。”
对方收了线。拿着呜呜发声的电话筒,柳昊然想也没想,又拨起另一组号码。
“阿咪,我想听你的声音。”
当二十分钟后,大门口响起急促的电铃声时,卧房中的柳昊然已在睡梦里了,赤luo的身子半露在被单外,阖眼的面容宛如新生婴儿。躺在他头畔的电话筒,还兀自传出远端送来的轻歌细语:“小宝宝,快睡觉,天上星星照呀照,水上月亮摇呀摇喂,昊然,你还醒着吗?你明天晚上会找我吗?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