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到慧彦的眼神她心里一震,这才明了到刚刚一时激动之下做了什么蠢事。她连忙看向伤口,只见深不见底的伤口血液奔涌而出,瞬间便将灰色僧衣给染成鲜艳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一种腥锈的血味。
“怎么?打不过,小俩口吵架了?这样可不行喔”卫文符意犹未尽地继续调侃两人,只说得山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把箭给我”脸色渐渐苍白的慧彦悄悄地对着她道。
“你说什么?”山君将耳朵贴近他唇边。
“把箭给我这将军心高气傲,料想我受了重伤一定无法反击你把箭塞在我手里,待会儿我趁他分神的时候运真气把箭射还给他,你就趁这时候快逃吧”慧彦语气已有些虚弱,大量出血的结果让他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起来但他至少得保住山君的命才行
“你——”她说不出话来,这和尚到底是蠢还是笨?自己明明和他毫无关系,还不断带来麻烦,他却依然愿意舍身救人?“你这个笨和尚!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吗?我告诉你!你不准死,你得活得好好的送我到洛阳!”
“姑娘,我也很想”慧彦居然淡淡笑了一下。“但时不我予,今日恐怕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这里了”
“你宁愿让我走?”
“姑娘,以后记得心存善念,别再害人了”
山君说不出话来,喉头一阵火热。她十年来隐居深山,多半是披着虎皮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人见了她多半吓得仓皇而逃,只有这蠢和尚不怕她。虽然把她打伤了,但却一路悉心照料,遇到困难也是尽力解围,实已超出他所应该负责的范围,以致这短短近一月的日子里,她内心已经隐隐将慧彦当作家人一样看待,此时见他身受重伤却还处处为自己着想,自然感动不已。
“哼!你以为你说死就死吗?你救我两次,一次被你打伤扯平,这次我再回救你一次,以后我们扯平,两不相欠。”她嘴上虽硬,但心下已经决定说什么也要救下慧彦。
“姑娘?”
山君大步走向露出得意神情的卫文符,仰头朝他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前提是你们得让这和尚活命。”
“哼,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朝廷密令须得活捉,我早就将你这反贼也一并杀了,免得我堂堂一个大将军还要劳师动众,亲自把你送上东都。”眼下之意竟是想就地将山君也杀了,省得他还要旅途奔波。
“瞧你一个堂堂左屯卫大将军,竟什么都不知道吗?我问你,既是一个小小女子,又何必特派密令要你捉拿?又何必指明若活捉,要大将军亲自押解?”
这一番话正说中卫文符之前的疑问,他脸色微微一楞,但没有说话,上上下下又好好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
这时山君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递到他面前道:“这是什么,你应该认得吧?”那是一枚白玉龙形佩,刻工精细,只有手掌般大小,虽模样古朴,但气象富贵,看得出来是王家之物。
“玉龙成环,乃皇家象征,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卫文符狐疑道。
“你自己说呢?”她没有正面答覆,只是将白玉龙形佩收入怀中,静观这位大将军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卫文符思量一会儿,心里暗啐一声。他毕竟不敢惹事上身,看来这女子和朝廷果然有段渊源,自己这样随随便便就杀了她,到时候万一朝廷怪罪下来,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明明上头讲的是先活捉,现在我自投罗网,难不成大将军还嫌麻烦,不肯亲自送我上东都吗?这里少说也有百来个武兵,可都是听见了你刚说过的话,只要有一个跑去密告,你这大将军的职位,恐怕就会有些摇摇欲坠了吧?”
卫文符心里一惊,眼光扫向四周的武兵和队长,只见被他扫过的人纷纷不是垂下目光,不然就是移开头,不敢与他目光相接。见此情况,他便知这女子这番话可是点醒了这群下兵,要是他真的就此杀了她,说不定真有人跑去密告
“怎么?将军是在打量要不要干脆一口气杀掉这百来个武兵吗?啧啧啧,只为了一个小女子,需要做这么大的牺牲吗?大隋将军都是这么好逸恶劳的吗?连亲自押解个小女子上洛阳都不肯?”山君看出卫文符的迟疑,心下又多了几成把握。
卫文符瞪了她一眼,终究不敢在事情未明朗前惹祸上身。他哼了一声,随即命手下人将两人带走。
“姑娘?”慧彦忍不住走上前轻声问道:“刚刚你给他看了什么?”
“我给他看的是两根人骨,警告他要是敢杀了我,半夜我就化为厉鬼把他啃得皮肉不剩!”
“山君!你不是说以后不再害人了吗?”
“你这死秃驴,刚刚可是我救了你耶!怎么你不知道感激,还先训了我一顿?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贪生怕死的话,怎么会放过我们?”
她故意把“贪生怕死”四字说得稍微大声,只见卫文符的肩膀微微一抖,然后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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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彦的伤势相当严重,那箭射穿了他的肩膀,伤口一直没有好好处理,几日下来开始严重发炎。那卫文符虽留山君一命,对慧彦却是不闻不问,甚至巴不得这和尚能早点死掉,免得再多生枝节。山君看在眼里只有焦急,眼见慧彦的神色一天比一天委靡,这天更是滴水未进,尽是昏睡不醒。她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事,但慧彦再这样继续拖下去,恐怕最后还是会因为伤口发炎腐坏,全身坏血而死。
咬着牙想了一会儿,她终于决定还是冒险向“那个人”求救。虽然母亲临终前千万叮嘱不要再和前朝遗族有任何来往,尤其是“那个人”以免再次惹祸上身。但事到如今,除了“那个人”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人可以帮忙了啊当天夜里,她买通了一个小兵,请那小兵为她发了一封飞鸽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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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天过去,慧彦这些天来昏昏醒醒,不断发着高烧,神智总是模糊不清;偶尔清醒的时候,也总训着要山君别再害人,听得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转念一想,要是这和尚真死了,自己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想念他的这般叨念呢?
山君年幼丧母,也从没什么长辈好好管教她,慧彦的存在对她来说既突兀又亲切。他关心她、照顾她,时时用长辈的语气训着她别再到处伤人,没事还念两句佛经希望能度化她,惹得她内心里常啼笑皆非;可另一方面,他是个壮年男子,有他在身边,自己竟觉得特别安心,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丢给慧彦扛,而他一句抱怨也不会说。
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求生存,现下身边多了一个可依靠的男人,自然本能地与对方产生一种心理上相互依靠的联系,仿佛是自己的亲人。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其实这种感觉不一定只限于亲人;她也不懂,这种男与女之间自然产生的牵绊,是一种她从没尝过的爱恋。
只因慧彦是个和尚,她便很放心地不去探究这些在遇见慧彦后所产生的感觉里面,是不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山君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慧彦,心里叹了一口气。
怎地这臭和尚还不醒?要是他死了的话
思及日后自己又将孤独一人,山君的心里竟然起了一阵慌乱,她着实不愿慧彦遭受池鱼之殃就这么死了啊!
“笨和尚”她轻轻摸了摸慧彦烫得吓人的脸颊,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怎地李夫人还没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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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行人行至一处客店,突见客店前已有三队武兵驻守,武兵后是一顶轿子,轿周有四名婢女,身着墨绿色长裙,外挂米色袖衣,垂手站在轿侧。
“来者何人?”卫文符不客气地大声问道。
只见那轿帘缓缓掀起,走出一位面容苍白的妇人。她衣着朴素,和外头的四个婢女相差不多,只是衣上多加了件披风式的小袖衣用以显示身分。
“妾身乃扶风太守李渊之妻窦氏,拜见左屯卫将军。”那妇人走上前欠身道。
“原来是李夫人,失敬。”卫文符连忙跳下马回礼。“不知李夫人为何在此出现?”
“素闻当今皇上甚喜名马,我家夫君最近特从民间挑选出几匹好马,送上洛阳献予皇上,途中旅途劳顿,因此在这客店休息,不想遇见将军您,真是失敬。”说毕她微微一侧身,武兵后果然有几匹骏马,昂首嘶鸣不已。
“李夫人别客气,只是”卫文符眼光扫过那三队武兵后道:“只是区区几匹马,需要动用到这些人马吗?”
“这不瞒将军,近日民间不太安稳,我家夫君为顾及妾身安全,才令三队武兵贴身保护。杞人忧天,倒让将军见笑了。”窦氏说完看了山君一眼。“这两人是?”
“正预备送上朝廷的人犯。”
“区区一个小女子及一个和尚,何须要大将军亲自出马?”
“他们”卫文符有些尴尬。
“想必是非常重要之人吧?”
“这倒也不确定”
“将军此话是?”
卫文符走近些,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夫人,此女子乃朝廷密令捉拿对象,来头似乎不小。上头有令,活捉后须亲自押送回东都,不得有误。因此我才会千里迢迢押着这两人到洛阳去。”
窦氏以袖掩嘴而笑道:“朝廷是太多心了吧?区区一个小女子,又能有什么能耐?派几个士兵护送就已经了不得了,还需要将军亲自出马吗?”她又看了一眼山君。“将军,妾身倒有个提议,不知将军愿不愿意听听?”
“夫人请说。”
“既然一样是要上东都,妾身又有三队训练有素的武兵护送,不如就让妾身给将军做个顺水人情,替将军将这女子押送至洛阳如何?”
“这个嘛”这卫文符嘴上虽迟疑,心里却颇同意窦氏的提议,毕竟要他一个大将军亲自护送人犯,总觉得有违身分,并不是他乐意之事。
“将军不须担心,我这只是顺道护送,到了东都便将这女子送往台阁,绝对不会多生事端,给将军添上麻烦。”
卫文符见她说得诚恳,加上自己本就不太情愿亲自押解这女子上东都,因此便答应了。他命手下放开两人,确定窦氏带来的武兵将两人看守好之后,这才一挥手,带着百名士兵扬长而去。
窦氏见他们走远后,这才命人将两人带进客店里。她先让慧彦住进一间上房,又嘱人去找大夫,然后领着山君进到另一间房里。
窦氏摒退了婢女,待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开口向山君问道:“可有证明的事物?”
山君不发一言,从怀中取出那枚白玉龙形佩,交到窦氏手中。只见窦氏端详了一会儿,将龙形佩还给山君,然后盈盈下拜——
“妾身窦氏,拜见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