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

，先前老曹盖上的那块破白铁皮却怎么也寻不见了，水井边只遗落下两块为雨水冲得干干净净的半截砖。去往井里望，那爷爷奶奶们吃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井水，竟也是不见了。有孩子就捡起块砖投进去，几个人侧了耳朵听，那砖仿佛投进海里的一只贝壳，不闻石落水中的噗嗵声，也不闻砖打在井底的砰砰声，立在井沿再去看那井里，黑漆漆的不见底，几个人心里就骇了，大眼瞪小眼地相看。小远忽又捡起一块半截砖，倏地丢进井里。须叟，只听嘭地一声，似是两块砖砸在了一起，几个人就欢呼起来。

    五子这时从干娘家回来，刚开了院门的锁，就听到了几个孩子的欢呼，未及丢下锁，五子就赶了过去。离井边还有几步远，五子看见井口处有根竹竿似的东西一晃，接着一条铁钎把粗的红斑蛇由井里爬出来，突突地吐着长芯。五子大喝一声，别动。手里的铁锁丢过去，砸空了，五子随手就捡起块红砖，扑过去一脚踩在红斑蛇身上，红砖照着蛇头砸去。小远只听到砰地一声响，红砖四分五裂间，蛇头也烂成了一堆泥，蛇身却依然扭动着。几个孩子的脸刷地就白了，腿抖抖的似筛糠。五子已掐了蛇尾拎起来，在井口处一晃，松了手。小远说五子，你怎么打蛇啊，这东西有灵性的，你没听说有个小孩去地里割草，用镰刀拦腰斩了条蛇，那蛇身子一翻又接了起来，小孩慌忙丢下镰刀就跑，那蛇却追着小孩回了家，小孩娘吓坏了，就把小孩扣在了水瓮底下藏起来，那蛇就围着瓮转了一圈，然后爬走了。小孩娘忙掀开瓮，去看，小孩却不见了。五子冷哼一声，不屑地说，我偏不信邪，今晚不走了，一个人睡在老宅里。说罢背了手，迈着铿锵的步子走了。

    次日天明，小远几个赶到水井旁，五子正坐在那里抽烟，那样子似比神仙还悠闲。几个人就往井里去看，仍是乌漆漆的不见底，一根根汗毛竖起来，仿觉有阴阴的小风正蛇一样从井里沿着井壁爬出来，爬进了小远几个人的心里。五子便吸着烟扬长而去。

    一把崭新的大锁又锁住了老曹家的院门，经了日子的风吹雨淋，到冬天时，铁锁又变成了原先那把的旧模样。待到鞭炮劈哩啪啦地响起来，雪花便纷纷扬扬地飘起来，新年里的雪下得极大，鹅毛一般，半天不到的工夫，屋舍和大地就白哗哗一片了。却唯有那口枯井依旧黑呼呼的，圆圆的仿佛一只乌浊浊的眼，空洞洞地望着这雪白的世界，还有老曹院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

    又一年的春天，表哥买下了水井边那片空地，坐北朝南盖了三间北屋，垒院墙时，大舅唤来小远几个人，一钎碎砖一钎土地将水井填了。表哥西面临街的大门正对着老曹家北屋的墙，没有门坎，两扇黑黑的大铁门关上，门缝闭合处恰正对了那口井的井口。

    表哥长大了，当年和小远一起在水井边玩耍的伙伴也长大了，娶了妻，生了孩子，几个人似是相互间商量好了似的，呱呱落地的竟都是清一色的千斤。一个个千斤都白白胖胖的，却让千斤的爹们皱起了眉头。

    后来有敲着木梆梆的游方道士从村街里过，大舅就请进新宅。游方道士问了表哥和表嫂的生辰八字，手指掐算了一番，摇摇头，就站在台上往院里四处地望，忽地眉头一展，就指了高大的院门说，这门压着龙眼，要挪挪的。于是游方道士走后，大舅又唤来了小远，将铁门拆卸了。垒墙时，大舅忽地眉头一蹙说，我想起来了，以前咱村里吃水的那口井，不就在这儿吗？小远眨了半天眼才模模糊糊想起来，说没准儿吧，我记得那年五子好像还打死了一条蛇。说完就耍了瓦刀去垒墙了。

    如今，村子里早通了电，有了电视，年轻的又买回了vcd，游戏机，小远们的孩子也八九岁了，却是不再如小远们一样去街里疯跑了，没事了就躲在家里，手握键盘，对着电视机啪啪地打着游戏。

    压在表哥墙下的那口水井，彻底从村人的生活里消失了，偶尔有坐在街边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们闲聊，时不时还会提一提那口水井，再过几年，怕是连提也没得人会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