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捐箱前

    县委宣传部通知我，就这几天，县电视台要到书记点村拍对玉树地震募捐的节目，要我与乡村领导一道，加紧准备，上几个像样的镜头。

    我是书记点上的工作队长，拍这样的电视节目，感到十分慌神！你想，进驻县委工作队的村，哪个不是经济条件差、工作难做的地方？这搞募捐，没有硬子儿是不能瞎吹的哟！我急忙与驻村的吴副乡长商量，开个骨干发动会，说什么也要给书记撑撑场面！

    在村组干部会上，我和吴乡长反复动员，要求干部带头募捐，多动员一些群众参加。哪怕每人只捐几元、几角，人要多一些，队伍要长一点，我讲拍电视的重要性比讲捐助玉树的重要性还多得多。同时，也强调要完全自愿，困难户不要动员。

    捐赠会那天，刚好星期天。村里的广播不停地宣传着。会场设在村部的学校。还没到八点，学校操坪就聚集了许多群众。不一会儿，县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来了。我、吴乡长，村干部把记者接进村里，简单地交换了几点意见，就开始募捐。我们内部安排是村组干部带头捐，拍几个像样的镜头，然后群众自发捐。为了拍电视，我、乡村干部还坐在“主席台”上。村主任讲完话，宣布募捐开始。这时，摄像机镜头对准募捐箱前，村支部书记带头向募捐箱投入两张五十元人民币，后面是村组干部、村民，缓缓向募捐箱走去，基本形成了队伍。这还是个上镜的样子！我心里暗暗高兴。

    捐款刚进行一会儿，五组的五保老人王奶奶拄着拐杖、提着一个小包包缓缓向募捐箱走来。我走下“主席台”来到王奶奶身边，扶着她，关切地说：“王奶奶，您怎么也来了啊？今天村里搞募捐，您老就免了吧。”王奶奶还是向募捐箱走去，指指自己的小包包：“这里是八个鸡蛋，是自己喂的鸡下的，请组织帮我转交给玉树受灾的人们，虽有些见笑，可也是我对灾区人民的一片诚心！”没想到，那电视台记者抢住这一镜头，拿着话筒走到王奶奶身边：“老奶奶，请您谈谈，您这大年纪，为什么还要支持玉树灾区？”老奶奶怔了一下，把小包包放在募捐箱旁，不急不忙地说：“小伙子，我吃了乡亲们二十几年照顾，在我困难的时候，多谢乡亲们帮我，要没有他们的帮助，我早就饿死了。如今玉树人有困难，我理所当然地要帮一下，自己少吃几个蛋，尽一份心吧。”唉，这样的话语怎么能上电视呢？我有些扫兴了！

    募捐照常进行。一会儿，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拿着几角钱（全是角票）走到募捐箱前，插队投进募捐箱。记者赶忙走过去：“小朋友，你为什么也来支援玉树灾区啊？”小女孩望着记者，笑着说：“我想让灾区的学生多吃两个馒头。”天啦，她居然对记者说出这样的话啊！

    就这样，募捐的长队不时有几个学生、老人挤进捐款。

    快收场时，远远看见一个跛脚人朝募捐箱走来——是三组的残疾人刘篾匠。刘篾匠四十多岁，独身一人，丧失农活能力，靠乡村救济过日子，有时织点篾货补贴生活。没想到又被记者抢了镜头。记者问：“您自己生活一定很困难吧，为什么您还要支持玉树灾区呢？”刘篾匠说：“我呀，活在世上，麻烦了别人几十年，总是得到别人的帮助，自己心里怪不好受。这次玉树遭灾，我宁肯自己少吃几口，也要捐一点给玉树灾民，以报答社会对我的关照。”说完，掏出一叠角票，往募捐箱里面放。唉，又是一个说话走调的镜头！

    我先为这些被采访对象的话语感到惭愧，他们连一句学习领袖教导、响应什么号召的开场白也没有，更没有发扬什么传统、弘扬什么精神的豪言壮语，尽讲些上不得荧屏的话。惭愧之余，又被这淳朴的民风所感动！他们生活本来就不富裕，有的甚至靠救济过日子，可是，当灾区有难时，却义无反顾地、毫无私心地赶到村里募捐。扪心自问，这不就是我们应该发扬的光荣传统吗？这不就是我们应该弘扬的民族精神吗？！还有什么语言能够替代村民的这种朴质的行为呢？还有什么语言比村民发自内心的土话更可贵呢？也许他们的行为感染了我，也许他们的精神教育了我，我拿出钱包，只留下回县的车票钱和给住户的伙食费，把余款全都投入募捐箱里——尽管我在单位尽了募捐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