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独步,落尽繁华无限路。过往匆匆,惟不知何处去从。
愁思凝乱,萦梦牵魂终不散。人已飘残,酒醒东风泪已干。
——调寄减字木兰花
一
我叫萧然,在上海的一所重点中学读高三。
上海,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城市,充满了虚伪而势利的灵魂。每天清晨都会有许多清洁工打扫马路,可它依旧肮脏。因为那些灵魂的存在。
在这个城市中有着太多美好的梦想,它们来自于一颗颗纯洁的心灵。
夜幕无情地吞噬着梦想,心灵也随之破碎,晶莹剔透。碎片落入黄浦江中,没有涟漪。鲜血融入江水中,很快就扩散开来,一缕一缕,一丝一丝,直至消匿。
没有人知道黄浦江中有多少个人的鲜血,没有人。
黄浦江水流淌着,无情地。它不会变为红色,永远也不会。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属于有钱人,就像上海一样。
有钱人可以在一个晚上花费几万元,而没钱人却一辈子也没看到过这么多的钱。
上海,的确是一座很诱人的城市。有人说,上海到处是金子。于是有成千上万的外地人背井离乡来上海捡金子,可是捡到的却不是金子,而是自己的鲜血,凝滞住了的鲜血。
他们有的成为了民工,有的成为了乞丐,有的成为了小姐。因为生活所迫。
生活,就像一道伤口,一边愈合,一边流血,永远也不会停止,直至死亡。
而我,毕竟还是幸运的,即使我是个孤儿。
十六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一个旧式的小区里,靠着人们的施舍。十六岁那年,小区拆迁,居委领导给我办了身份证,又给了我五百块钱。从此,我便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涯。值得庆幸的是,我有学校可以上。
学校领导为我免去了学费和住宿费。每个学期还会为我募捐。我没有收下,因为我讨厌这种以“爱心”为幌子的施舍。
我有自己的尊严,一种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尊严。
我对自己说,我不是乞丐。
然后,我听到了身后的嘲笑声,凛冽而凄冷,像冬天的风。
我没有回头,我不敢。我怕。真的。
二
我留着长发,很长,披在肩上。风轻轻吹过,我的头发便开始飘逸,很美,像一朵盛开着的鸢尾。有时,我会用橡皮筋将头发扎成马尾,轻轻地。我怕自己的一不小心会扯断一根头发。
头发,是忧伤的代名词。一根头发就是一丝忧伤。它们组成了我生命的全部。忧伤,是一种高贵的气质。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指甲很长,很秀气。它们是我不小心忘记带入体内的心灵。我用它们写下一个又一个文字,然后卖给各个杂志社,为了养活我的胃。每当我将我的文字投入信箱时,我会觉得自己很恶心,指甲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很卑鄙,为了那一张张沾满细菌的长方形纸片而写下那些迎合世人口味的文字。
心说,萧然,你这个无耻下流之徒,为了钱而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
胃说,萧然,你别听心说的话。我怕饿。我需要食物。
我不!
指甲断了,发出清脆的声音,震撼着我的灵魂。
顷之,一种断指的剧痛包围了我。我觉得自己的指甲在流血。可是,却没有血。我不知道为什么。真的。
眼泪落了下来,滋润着那道不是伤口的伤口,凄艳而诡异。
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抽烟。有钱的时候我抽万宝露,没钱的时候抽牡丹。我的烟瘾不是很重,可我戒不掉,我也不想戒掉。
烟,是一种好东西,它可以使人产生一种幻觉,在烟雾朦胧中。就像酒一样,所以我也喝酒。
我所需要的只是一种幻觉。
仅此而已。
三
只要有钱,我就会去网吧聊天。
聊天,是一种宣泄,发自内心深处的。
在现实生活中,我没有朋友。我一天不会讲满三句话,除了老师抽我回答问题。
我寂寞,非常非常。
因为寂寞,所以聊天。
因为聊天,所以寂寞。
轮回。
轮回是一个过程。从生到死,然后从死到生。我喜欢这种感觉,一种永无止境的疼痛感。它像爬山虎一样爬满我的身体。我有一种窒息的快感。不知何时,爬山虎散去了,抽丝剥茧似的。须臾,疼痛沿着每一条神经蔓延开来,笼罩住了我的身体。
认识叶子是在qq上,五月的一个晚上。
她是温州人,比我小一岁。她的qq秀是一个扎着两只小辫子的女孩,旁边趴着一只小狗。很可爱。真的。
我们聊了许多。至于聊些什么我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叫我哥哥。一种世界上最唯美的称呼。
五月三十一日,是我终身难忘的日子。因为那天,她不叫我哥哥了,而是叫我然。
她说,我们交往吧。
我不知道交往意味着什么。我有点害怕。不,是很害怕。真的。
离开网吧,我总是会在街上乱逛,茫无头绪地。
子时,我来到了那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那个旧式小区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档的住宅区。
马路的对面是一排只在夜间营业的发廊,大上海丑陋的象征。
看着那排绚灯异彩的发廊,我那几近残逸的记忆碎片也开始浮现出来。
十多年前,那儿还是一个垃圾堆,附近的生活垃圾都会倒在那里。
小时候我经常会去那里捡垃圾吃。一同捡垃圾的还有一对兄妹。我曾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为了一块西瓜我和他们打架了,结果被他们用砖头砸破了头。至今,我额头上还留有一个疤。
哥哥把那块西瓜给了妹妹。他是个好哥哥。
后来,有个居委干部发现了我们,问我们为什么到这儿捡垃圾吃。
哥哥骂了他,然后拉着妹妹逃走了。
而我却站在了原地。
于是,我吃起了小区里各户人家的残羹冷炙。半年后,我去了一所小学。
后来,我见过他们一次,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哥哥将头发染成了黄色,妹妹穿得花枝招展的。他们经常出入于舞厅,还在街上砍人,为了一顿饭。最终,哥哥被人砍死了,尸体出现在公园里,吓倒了许多人。听人说,不久之后妹妹就做了小姐。
我想,如果当初我也逃跑的话我的结果也会如此的。
读书。是读书改变了我。
可读书也给了我尊严。因为尊严,所以我痛苦。我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去捡垃圾吃,即使是在饿死的边缘。
其实,穷人之所以可怜并非在于他没钱,而是在于他有尊严。
尊严,是一种奢侈品。它只属于有钱人。
去年夏天,我见到了那个做小姐的妹妹,她牵着一条很名贵的狗。她俨然已成为了一个有钱人。于是,她便有了尊严。
看到她,我不禁想起了潇湘。
认识她是在一年前,也是在qq上。
她比我大一岁,我叫她潇湘姐姐。
她为了给她母亲治病而辍学做了小姐。
也许你会不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
中国的媒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御用媒体。它报喜不报忧。即使报忧,它也会在最后弄出一段诸如“蓝天下的至爱”之类的把戏,让百姓知道共产党的天下有多好。
一言以蔽之,虚伪。
有好几个月没有和潇湘聊天了,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在以前,我们一碰面就会用“恭喜你,你竟然还活着”来打招呼。
现在,我已经有些想她了。真的。
因为,我把她当成了我的姐姐。
四
我和同学之间的友谊是建立在人民币上的。我和他们是严格的雇佣关系。
他们天天都很空虚,于是一直追女生。
现在这年头已经不流行情书了。他们总是会在我面前唉声叹气。我知道他们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然后,我会问他们是要诗还是要词。
七律已不再吃香了,取而代之的是词。
他们通常会限定词牌名,因为我通常会开价一字一元。万一我作了一首哨遍的话他们会和我砍价的。所限定的词牌名通常是蝶恋花、如梦令。有的人很挑剔,既要限韵,又要有典故。
有时,他们不给钱,而是给我几包万宝露。我并不在乎,反而会感谢他们。因为人民币是赤裸裸的,没有温度。而万宝露就不同了,它会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很亲切。真的。
随着这种交易的进行,我惹上了无尽的麻烦。经常有女生来找我算账。
有一次,四个女生同时找到了我,把我叫到了十六楼。
她们围住我,用很难听的话中伤我。
你需要钱也不能这样啊!
是啊!你若需要钱就到菜市场把自己卖了。
我看他啊,论斤卖了也不会比一头猪贵!
算了,看你可怜兮兮的,我这儿有五十块钱,只要你向我们四个人认个错,这钱就归你了。失节是小,饿死是大。
我“哼”了一声,轻蔑地。
你还有骨气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然后,她们就抓住我的头发,还用脚踢我。
我蜷缩在地上,抱住头。
我没有还手。因为我怕。我不是怕她们,而是怕她们家的钱。
怎么,想不开了?想不开就从这儿跳下去呀!你这种人活在世上只会影响全国人民奔小康的进程。
言讫,她们离开了,趾高气扬地。
我对自己说,我不会死的,我要活下去,像狗一样。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全都换成一元硬币,砸死她们。
我觉得自己很血腥。真的。
我笑了,终于。
一阵风吹过,笑容融入其中,飞向了远方。
我的长发开始飘逸,在风中。
五
六月,一个晚上。
我在qq上聊天,和叶子。
和她聊天很快乐,就像死亡。死亡是世上最快乐的事,就像喝酒一样。喝酒注重的是一种感觉,似醉非醉的感觉。死亡亦是如此,当你用一把冷凝的小刀割破手腕,看着血液汩汩地流出来,会有一种宣泄的感觉。血液渐渐流逝,生命便开始臻于永恒。
十六岁那年,我用刀割破了手腕,轻轻地。我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开始朦胧,杳然而去。
那时,我很快乐。真的。
可最终我还是没有达到永恒。我依旧在慢慢老去,在一座最肮脏的城市中。
我向往死亡的永恒,所以我聊天。
后来,潇湘上线了。
她说,我母亲死了。
我说,哦。
她说,我想来上海。
我说,哦。
然后,她就下线了,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没有眼泪。
叶子不停地发给我文字。
她说,然,你打字速度怎么这么慢。
我说,我刚才碰到潇湘了。
她知道潇湘,从我写的那篇早落的树叶中。
突然,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潇湘。
我觉得她问得太唐突,却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潇湘是我的姐姐。我笑着在键盘上敲出这几个字,用我那永远忧伤的手指。
晚上十点半,我回到了家中。不,应该说是租的房子。我没有家。
我很累,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脱下了鞋子,叉开四肢躺在了床上。
房东似乎知道我回来了,在门外冷冷地说,明天别忘了交房租。
我不耐烦地说,晓得了。
我习惯性地打开钱包,却发现只剩下百十来块钱了。看来从明天开始我就只能睡马路了。我无奈地对自己说道。
叶子给我发来了短信,关切地。
我的手机是我第一次投稿的战利品。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有一种成就感。
我和她发着短信,在一片漆黑中。手机屏幕那微弱的亮光显得有些诡异。
每一次短信声都会颤动我的神经,神经控制我打开短信,虔诚地,像一个信教徒。
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她了,怀着犯罪感。
凌晨两点,困意终于将我吞噬了,像一头猛兽。
六
第二天清早,我被房东扫地出门。
我茫无头绪地在路上走着,一个人。
从这条路到那条路,从这个区到那个区。
路,开始远去。
夜幕,开始降临。
黄金八点档,我来到了一个广场,坐在花坛边,仰着头看着电视,无聊地。
短信声将我的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到了手机屏幕上。
是她,叶子。
她说,然,你在干什么?
我说,看电视,在广场上。
她说,那你今晚睡哪?
我说,睡马路。
她停滞了许久,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说,你睡公园好吗?那里安全一点。
顿时,我想起那个一起和我捡垃圾吃的哥哥,他就是死在了公园里。
我没有把这些告诉叶子,我怕她听了会不敢睡觉。
我,走在路上,没有目标。
繁华,在我身后消融。它,并不属于我。
累了,我的双脚已不再听我的使唤了。我蹲下来,倚在树上。
我依旧和叶子发着短信。电池渐渐耗尽,我紧紧拽住手机,像拽住自己的生命。我觉得自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真的。
电池终于耗尽,我的世界一片黯然。
我点燃了一支烟。于是,开始堕落。
烟,一支一支地燃尽。我,一声一声地咳嗽。
我想站起来继续走,可是,我不敢。我严重贫血,我怕自己站起来以后会头晕。
我很懦弱。我承认。
可我讨厌懦弱。
我用手支撑着站了起来。顿时,天旋地转,灯光也开始幻眩。
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凌晨,是一个清洁工叫醒了我。
额头有点痛。我神经质地摸了摸,却发现头发沾在了额头上。
血液,已经凝滞。
清洁工说,你的额头磕破了,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我摸了摸口袋中的那八十块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事的。
医院,是阴司与阳世之间的驿站。有钱人可以在驿站小憩,养精蓄锐,直奔阳世。而穷人则被拒之于千里之外,最终因筋疲力尽而跌入阴司的万丈深渊之中。我曾亲眼目睹了一个外地民工的死亡全过程。他完全可以活下去,假如他有两万块钱的话。
医院里没有白衣天使。
天使的翅膀被人民币砸断了。然后,上海的污秽侵入了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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