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哪?还不服咋地?”喇叭女人又打开了大喇叭。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杨老爹忽然也有了三分火气。
“我怎么了?”喇叭女人继续不依不饶“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摊儿摆到我家门口来了啊,还委屈你啦?”
“你、你、你”杨老爹说不出话来,可见他是一点不会和女人打交道的。
“你什么呀你?看你一副老实可亲的,却明明在卖洋鸡蛋!”
“我这真是土鸡蛋!”杨老爹争辩着,却仿佛总是底气不足。
“就是人造鸡蛋!”
“胡说,你!”
“这年头乡下田地荒了一大片,哪来那么多五谷杂粮,哪来那么多土鸡蛋啊?”喇叭女人于是转向贵妇,吆喝似的说“来吧大妹子,你别上当了,我这才是正宗土鸡蛋哪,你看,”她伸出手指了指摊儿上的塑料盆,又说:“又光鲜又便宜,七块才!”
贵妇不由自主往那边看了看,犹豫着不知进退,可见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
“你要几斤啊,我马上给你称好!袋子在这儿呢,”喇叭女人一边用塑料袋拣鸡蛋一边说“我都在这儿搁好几年了,最讲信誉,你千万别让那糟老头子蒙了。这年头啊,吃东西也得讲究啊是不是?”她说着,边用秤杆称了起来,好像贵妇已答应非她的鸡蛋不买一样,而且,好像只有买她的鸡蛋才是讲究的。
杨老爹忽然把烟杆别在篮子上,然后一只手提起篮子,他实在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他宁可不卖这一篮鸡蛋,他宁可把这一篮鸡蛋送给邻家的新媳妇补身体,他宁可让鸡蛋孵化成小鸡崽来饲养着。他也曾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他几时受过这种被蔑视的气呢?
三
“老班长!”
杨老爹刚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来。这句“老班长”如天籁之音,一时间震惊了杨老爹的心。
杨老爹抬起头来,就见前面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魁梧的身影,白发苍苍,一看便知是一个老军人。但是那人明显要比他健朗得多。
只见老军人同样爽朗地笑着,同时热情地迎向杨老爹,然后说:“我的老班长,我的老班长啊!”说着说着,却是兀自黯然神伤起来。
旁人也忽然间添加了关注的目光,齐刷刷地向老军人探去,同时,也齐刷刷地向杨老爹——这个其貌不扬的乡下老头投去疑虑的目光。在这个小县城的集市里,到底不少人都知道,这个老军人就是堂堂县工商局局长的父亲。于是,杨老爹的旁边又渐渐多了一群围观者。
“你——认错人了。”杨老爹凝视了一番老军人,忽然转过身子,看得出他十分不想见到眼前的这个健朗的老军人,他匆匆地提起那篮没有卖出的鸡蛋,准备离去。
“不,我的老班长,老战友!”老军人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他虽然一把年纪了,却用铿锵有力的语气说道“想当年,金戈铁马啊,你一人冒着敌人的战火,用一条胳膊的代价炸毁了敌军的主火力点,才使得我军大获全胜啊。老班长”
“别说了。”杨老爹忽然痛苦地打断了老军人的话,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又同样痛苦地挥了挥手,表示往事不堪回首。
“我不说。可总要有人知道啊,我们的英雄,”老军人许是有点激动,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这里形形色色的人们,然后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可总要有人知道啊,老班长啊,你的境况怎会如此——”
“兄台,”杨老爹再一次打断了老军人的话,这一次却显得十分果断决绝“我说你认错了人啊,我就是个卖鸡蛋的,什么金戈铁马,什么英雄,你说的啥我一点不知道!”
“你知道的,一定知道的。”
这时,围观的人们忽然骚动起来。那个贵妇忽然转而走向杨老爹,从皮包里取出一张二十的钞票,然后说:“老爹,我买您的鸡蛋,要二十块钱的。”接着,旁边的人也一五一十地掏出钱来,争相地要买杨老爹的土鸡蛋,市场里一下子十分的热闹起来。
“是啊,我要十块的。”
“我要五块的。”
“给我来两斤。”
“我也要两斤。”
“我看这鸡蛋挺好。”
“”现在,好像杨老爹的一篮鸡蛋不仅仅是一百个了。
杨老爹看了看篮子里的鸡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们,心里百感交集。这只不过是一篮鸡蛋,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曲折呢?
杨老爹思量了一番,突然说道:“谢谢大家,我的这篮鸡蛋现在不卖了。”此话一出,足足让七嘴八舌的人们呆了半晌。
“老班长,你——”
杨老爹没有去理会老军人,也没等人们来买他的土鸡蛋,他就走了,提着那篮白花花的银子一般的鸡蛋。
杨老爹在农贸市场的摊主和行人的奇怪和惊讶的表情里,在喇叭女人发紫的面容里,在老军人满目的苍凉中,他艰难地挤过人群,出了农贸市场,然后一个苍老而落寞的背影便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在夕阳的晚霞里,显得无比的悲凉。
杨老爹走了,老军人却还愣在那里。他或许想象不出杨老爹的境遇,但望着杨老爹手里的那一篮没有卖出的鸡蛋,却不由得老泪纵横。
存孝2010年4月23日于黄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