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父亲就不断地告诉我,我所居住的城市不是故乡,我的故乡是在河南省周口市的边缘郊区,一个叫做柴堂村的地方,那里是我们真正的老家。于是在需要填写表格的时候,籍贯那一栏我永远都填上河南周口四个字。尔后,父亲回到周口的时候有时也带着我。每每下了公路,我们父子步行六、七里地进入那个很大的村庄,我看到路边的人们远远望着父亲就打招呼,父亲回应着,脸上充满了笑意。
我知道这个村子对于父亲是刻骨铭心的。年轻的他闯荡到安徽界首安了家,但是他永远无法忘记他的出生地,就像现在的我,感觉上无法离开界首。下学后我也多次按照父亲的指示拜访故乡,印象中,除了居住者的口音不同,这个很大的村子跟界首郊区我的姥姥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嗯,同样的树木围绕着村前村后,都能够赤脚在地头沟边抓蟋蟀、挖蛐蟮,这使我自始至终对这个村子充满了好感。当我读了更多的书,对这个世界开始展望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的故乡是在柴堂村,那里是我的梦想之地。
父亲是三兄弟,他是老小。我从未见过大伯,他去世的很早。父亲在界首立住脚后,常常把二伯接来小住。二伯像父亲一样身材高大,累年在地里劳作,远远比父亲强壮。再后来,父亲的厂子倒闭了,一年两三次回柴堂村,就成了父亲的大事。我很喜欢这位“二大”(界首土话中对二伯的称呼),无论是在界首还是在柴堂村,总是围在他身边听他叙话。“二大”说我们柴姓原本不是在柴堂村居住,是在一个说不清的年代,从很远的地方迁移过来的。当年先祖是三兄弟,在柴堂村落脚之后,害怕村里人欺生,就分了三姓:邱、柴、吴,各自娶妻生子,繁衍生息,至今在周口这三兄弟的后人都知道邱柴吴三姓是一家。这个奇特的故事勾起了我的好奇,再追问下去“二大”却说不清了。“二大”说原本是有族谱的,按字排辈,来龙去脉,一目了然。可是文革期间族谱被毁掉了,只记得看过族谱的老人说,当年这三兄弟的老家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有一棵很大的大槐树。
大槐树!
是的,是大槐树。
我忽然茫然了。“问我家乡居何处,洪洞县里大槐树;问我家乡在何方,大槐树上老鸹窝。”乱读书的我突然记起了这几句顺口溜,原想从“二大”那里理顺先祖流浪的足迹,却到这里断了踪迹。熟悉移民史的人都晓得,历史上有几次大迁移,洪洞县都是著名的中转站,不少背井离乡的人害怕失去对故乡的记忆,就把最易记的大槐树作为故乡的标记,想来我这邱柴吴三位先祖也是如此。在这三祖之前,他们三兄弟来自何方?那就是永远的谜了。
岁月流转“二大”去世后,过了几年,父亲也去世了。像父亲一样,我每年也去拜访那个属于父亲的村庄,那里也有着我的亲人,是我不能遗忘的老家。只是多少隔了一辈,走在柴堂村的黄土路上,没有了父亲的村庄我开始感到陌生,虽然那里的亲人热诚依旧,但我却觉得似乎没了根,轻飘飘的。要如何找回这种感觉呢?我不知道,也许有朝一日会去大槐树那边看一看吧。
现在,我的两个女儿也长大了。从我的口中,她们知道那个似乎很遥远的柴堂村是她们的老家。身为工人的我收入并不高,也很少像父亲一样带着她们走回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越来越高的路费是一种负担。于是在女儿们的心中,她们的老家应当就是界首了,现在要填写的那些表格,也很少有籍贯那一项了。事实上在界首长大成人的我,最终只能把界首这个城市作为自己寄托梦想的故乡。柴堂村还近些,而大槐树,却是更遥远的想象了。
对于记忆中的故乡,我曾经于茫然中写下过一首小诗,那时候痛苦而混乱的思维,其实跟现在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