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的暑假,我们家属院搬来了一家新住户,是一对容貌很和善的中年夫妇带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男孩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女孩看上去比我稍微年长,小兄妹俩都长得很俊秀可爱。
家属院居住人口不是太多,小孩子之间更是容易熟识,因此我们很快就知道了那个文静漂亮的小女孩名字叫“英子”
等到新学期开学的时候,英子很巧合地成了我所在班级的插班生。聪明又好学的英子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展露出了她各方面的出类拔萃。没多久英子就当上了班长,成为了老师心中的娇子学生们眼中的“大姐大”我和英子也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玩耍。
我的父母对文静有礼的英子也是格外喜欢,总要我以英子为榜样。英子的父母也一样,每次去她家玩,她的父母总是热情亲善的招呼。次年的五月似乎很多雨水,院子里的杏树花开没多久就被一场场大雨冲击得落英满地。一地素色花瓣像是被淋湿了翅膀的天使,一朵朵散落着衣裙紧贴在潮湿的泥土上。上早学的时候英子带来了两个透明玻璃瓶,邀我一起捡拾残落在泥土上的杏花。
永远都记得雨后的花瓣拈在手里的感觉,灵蝶般轻卧手心,柔润冰凉,粉嫩洁白的薄翼上挂着细碎晶莹的泪珠,轻抚中似乎听得到她们弱弱的叹息
原以为被雨水击落花瓣的杏树一定会失去这一季孕育果子的机会,但是很快我们就惊喜的看到了枝叶间钻出了很多毛茸茸的小青杏,身上还沾着残余花蕊的小杏一夜间破壳而出,在晨光的映照下欢舞着鲜嫩欲滴的生命。
不知道童年的快乐是否就是青杏酸甜微涩的体验?两个小心翼翼攀上树干的小女孩,迫不及待地采一枚椭圆的青青果子投放在唇齿间,听到它脆生生开裂,感受酸酸涩涩的滋味沿着舌尖蔓延。唏嘘不止的快乐便不由自主牵拉起嘴角上扬再上扬,眯起眼睛使劲地吞咽下去,那欢声笑语便永远落在童年时光的树下了
后来的日子,英子的父亲忽然病了,住了很久医院回来后头上包裹了一层白色纱布,脸色灰暗阴郁,看上去有些可怕。
没多久,家属院就开始传言英子的父亲的病很严重还会传染,家长们开始叮嘱孩子不准接近英子一家,我的父母也对我们严肃地叮嘱再三。
忽然被众人疏远了的英子孤孤单单的很可怜,她总是远远地站着看我们一群小朋友跳皮筋扔沙包不敢近前。迫于父母的威力我压制着对英子的想念和同情,在玩耍的时候总刻意躲避着英子远远投射过来的渴望眼神,心里充满了对父母的不解和怨言,更是充满了对昔日好伙伴的歉疚。
英子的父亲没多久就去世了,她瘦小孤单的身影看上去更加可怜,开始成了我安静时候的牵挂,但我却不敢轻易走过去安慰。
也许众人的传言是真吧?英子的哥哥在他们父亲去世没多久就痴呆了,原本一个整洁俊秀的男孩忽然就衣衫邋遢,胡言乱语,每天站在门口对着路人傻笑
偶尔经过英子家门口,我们会看到英子帮着母亲照顾哥哥,哥哥发脾气的时候乱甩乱撞,英子和妈妈手忙脚乱。
终于在半年后英子的哥哥也被病魔折磨离世,英子辍学了。
其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再看到她远远站着看我们玩耍的孤零零的身影了。
当英子再次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她已经不再是曾经和我们一起玩耍过那个品学兼优的漂亮小女孩了,也不再是和我一起捡杏花,摘杏子的英子了。她变得像她哥哥一样衣衫邋遢不整,淌着口水站在门口傻兮兮地看着路人笑。
一次我路过她家门口,看到她正靠着墙吃馒头,她的吃法很奇怪:咬一口馒头胡乱嚼几下再吐出来放在手里,继而再咬再嚼再吐,一会功夫被嚼过的馒头团就在手里垒得高高的,等全部嚼完一遍再一个个轮流吃掉
英子察觉我一直站在身边看她,就仰起脸冲我傻傻一笑,嘴里塞的馒头就开始掉落。我忍不住走近她帮她擦嘴角的馒头渣,难过地大声喊她英子,她再次看我的眼神却很茫然,她已经不再认得我了。
我掏出兜兜里的两个糖果放在她手心里,她连糖纸一起迅速捂进了嘴里,然后依依呀呀开心地唱。
又一年的五月,在杏花纷扬飘落的季节小英子也永远的离开了,远远地看着她的母亲悲哀地送走她孤单瘦小的身躯,心痛的感觉使得眼泪在一瞬间模糊视线。
季节在不知不觉中流转轮回,又逢杏花开,满地散落的杏花素瓣中竟忽然淡出幼年记忆中一张纯真笑脸来;
花叶间的英子依旧美丽可爱,小心翼翼地攀坐枝桠上,轻咬着一枚青杏扬起嘴角眯着眼睛唏嘘嘘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