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故人

    　　今天走过觅渡桥时，我循着传来的一阵电子琴声音，看见树下坐着一个瞎眼老人。十多年不见，我仍然一眼认出了他。

    十多年前，那时候的记忆里仿佛永远都是夏天，有一眼望去铺天盖地的绿荫，满山嘶叫的知了，天蓝浓郁，阳光刺眼。尘土飞扬的的路上，传来那一声声竹板的嗒嗒声，瞎子被他的老伴用一根竹棍牵着走进村子，他一手打着竹板，肩上背着破旧的包，一路悠长地叫着：“占卦算命，占卦算命”他们一年总要走过我们村子几回。有时候他们会不经邀请就走到别人门口，那是他们要讨一口水喝。

    那一年他们站在我家门口，我从缸里舀起一瓢井水递给他，他微笑着喝了，喝了几口又递给他老伴。他们说：“谢谢你闺女。”瞎子问我：“你家大人呢？”我说他们下田看秧去了。他问：“你今年多大了？”我说：“十四岁了。”瞎子叹了口气说：“我帮闺女算一卦吧。”我端两张竹椅让他们在门前的树下坐了，说了生辰八字，他咕哝了一会，说：“不宜远行，聚散无常。”我撇撇嘴笑了，这算什么算命？我拿出一块钱给他，说：“我得给你钱，要不可就成了送我一回算命的送命了？”瞎子笑了，说：“闺女懂事。”

    确切地说十六年没有见到他。在离家几百公里的异地城市再次遇见，我停在路上恍惚迷离，一动不能动，久久地看着他。

    他的老伴应该去了吧，否则怎么会让他一个人坐在路边？他更衰老了，头发已经全白了，身边放着一根探路的竹子，一只破旧的人造革皮包放在旁边，怀里抱着一把电子琴奏着自动音乐，高扬简单的调子刚发出声音就淹没在喧嚣的马路里，凄厉又落寞。我想起他的竹板，却没有看到。他的前面放着一只白色的搪瓷缸子，我走近去看，里面有几枚硬币。他已经沦落为一个乞丐。

    可是他还抱着一把琴，他不甘心做一个完全的乞丐。我走到他面前，说：“你还算命吗？”他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用那双白蒙蒙的眼睛看着我，即使他看得见我，也认不出我了。我说：“你帮我算过命，我觉得你算得很准。”他的脸上现出凄凉的苦笑，说：“算命只是算命，不能改命，我不再帮别人算命，也没有人再相信这些了。”我说：“你帮我算的是不宜远行，聚散无常，不知你可还记得？”他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我说：“那是十六年前了，在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小村子里，我没有遵照你的话去做，所以现在又在这里遇见了你。”

    瞎子默默地坐着，将电子琴换了一首曲子，我说：“你的竹板现在不敲了。”他恩了一声，不再说话。我掏出一张纸币放进他的缸子里，说：“在城市里也许能多讨些钱，可也买不到什么，如果还是去乡下，吃大概是不愁问题的。”他点了点头，我说：“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他沉默了一会，最后说：“我四处走的，不一定在这里。”

    我走开的时候，瞎子突然把音乐关了，扯开嗓子唱起歌来，我隔着马路回头看过去，泪水流了满脸。他唱的是：“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