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母的美丽

    我之所以选择了那个地方，或者是因为没看上美术不甘心，尚要结邻片刻，或者是从前这儿开满书店的记忆暗中帮忙，所以走进来。走进来才发现这儿轻松得多，本地人在这儿将时间毫无功利地放松了，人多，却不拥挤、焦燥，而是一派休闲状，来者自然会松弛。按说这种情调，黄昏时分才恰其分，可人生经常不能按时应分，命运留给你什么钟点，只能用什么钟点。该有一棵带着习习凉风的大树阴，可是没有，都被高材捷中者尽数占领，于是在花池边上小坐憩息，那份报告不出最新的剧目的晚报带着些乱七八糟的花边垫在了身下。背告背，不用眼光也能交流。互相交流，同周围交流。这个角落似被潮起潮落的中心律动忘记了，一个莫不相干的角落，聚拢着一些和轰轰烈烈莫不相干的人。

    许多饱经沧桑的脸孔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画满了经历，但恬淡的影子从那张网中钻出，将那些深刻置若罔闻，这些影子投在楚河汉界的前后，上面那些刀光剑影的征战风云，给时光抹上一片清爽的阴凉，老太太们则领着孙男外女，进行着隔代情感交流，老人从儿童身上汲取着甘洌的童心，儿童向老人那儿探寻着童话的未来世界，未知世界，一个是从那个世界退出，一个是做着进入那个世界的准备，因此都在那个红绿灯的嚣喧之处。在京都中心十字街边的这个角落的安祥神态引起了美术班学生的极大兴趣，他们拿着速写夹，学着勾勒众生相。学校的模特儿远离生活，像百贷店里的花，少泥土气。而此处却是真真切切的人，带着真真切切的心境在生活。他们不慌不忙的神态恰好入画，如果让他们上马路去捕捉那些忙碌的经纪人，对这些稚嫩的画手来说，一定有点眼花撩乱。

    这个角落还容纳了流落街头的乞丐，要饭要累了，和旁人一样放下了职业的习惯，悠然地躺下来。写生的白纸错综复杂地描准了他。这类敢于和大众求异的人总是喜欢成为艺术的点缀，作为审美对象或者娱乐对像时，深受人们欢迎，像什么老玩童之类，但在生活中呢，如果这些美院附中学生放下画夹还能有暇顾及这些乞丐，也许就会成为他们中的出类拔萃者。

    一位年轻母亲推着婴儿车走来，她年轻而精干，身体的线条，衣服的新颖，和那种天真而不入世事的神情看去都像一位青春气十足的少女，她该和那帮学生比肩的，怎么推婴儿车？也行是小保姆，却太轻盈了些，或者是给她哥姐看孩子的。只是脸膛却是有一种早熟的丰韵。

    然而她在那边开怀解襟给婴儿喂奶了。一片饱满和白晰照亮花圃周遭。想起诗里所言：你用乳白色的天真，喂养共和国的黎明。她是那样的专注，专注的忘了避讳，心注的越显出天真，专注的越发纯真，离得好远还能感受到这位年轻母亲的神态，那种早熟的丰韵变成了母亲的专心致志，变成了一颗纯静的爱心，变成了一种光采照人的圣母像。有一种宗教样的光环，有一种宗教样的神圣和宁静。我甚至能理解圣母玛利亚的产生了。

    美院的学子们毕竟敏感些，立即捕捉到了眼前这幕动人的情态，他们将画板对着了母亲，孩子，但母亲全部心思集中在生命的影子上，目不斜视，纯清的目光一点不及乱，依然那么旁若无人，依然那么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