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

    　　中秋节的前一天，我提干后的第一个探亲假批下来了。天刚蒙蒙亮，我就拎着提包匆忙地向汽车站奔去。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漆黑的云层在头顶静静地凝聚着，空气里满含着潮湿。凭老经验，看来又—场大雨就要降临了，快到汽车站的时候，觉得脸上似乎已经落了几颗大大的凉凉的雨珠。我的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了。明天就是中秋节呀！要是再下一场大雨，河水漫过蚂蚁河大桥，班车一停，回家过节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候车室。一进候车室，我的心拔凉拔凉的了。起一个大早赶一个晚集。此时候车室里的两个售票口已经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挤得一塌糊凃。

    失望中，我一抬头看见去通县的售票口上方挂着一块公示牌，我赶紧挤上去，公示牌上用粉笔写着：增加一辆车。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涌上心头，我笑了。我觉得我是面对着我的爱人和孩子笑的。好！今天回家过团圆节是没问题了。

    当我正要过去排队买票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声音：“哪位同志行行好，帮我买一张去燕县的票吧”这声音是绝望的乞求，似乎不是对着某一个确定的人，而是对所有买票的人发出的一种求援的呼唤。怜悯和同情使我忍不住停住了脚步。顺声音望去，看见我身后一张破旧的椅子上侧卧着一位老人，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一条裤腿是空的，用绳子扎了起来，身边放着一副拐杖，——正是他在反复地念叨着刚才我听见的那句话。他衣着虽不十分破烂，但蓬头垢面的，面容十分苍老和衰败，一看就知道老人身体既残疾又有病。他不像是乞丐，因为我看见他手里攥着买车票的钱。是走亲访友的吧？但又不见亲朋来送。我想：这大概是一个无力去排队买票的人。

    当我向前问起老人身世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是一位老荣誉军人，四平战役给他留下了永久的伤痛！我顿时感到一种愤愤不平了。当然我首先气愤这个汽车站——竟然不能挂一块残疾军人优先的牌子。但我更气愤这个候车室里的人。在这些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肯为这有功的老军人帮忙的！我想我应当帮助这个老荣军。我瞅了一眼去燕县的售票口，燕县售票口的公示牌上写着增加两辆车。正好！去通县和去燕县的售票口紧挨着，我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我在两条长龙的末尾，犹豫了一下：先排哪个队呢？如果现在去给那个老荣军排队买票，我自己回通县的票可能就买不上了。我将不得不垂头丧气的溜回部队。但如果我要是先给自己买票，那老人的票也就可能没戏了。我内心里隐隐升起了一股懊丧的情绪：啊！你自己给自己设计了一个难题。很快，我又谴责自己的这种情绪了：是的，你的确没有为那个老荣军承诺什么，但你身为当代的军人在心灵中不是应该把某种责任担了吗？你刚才不是义愤别人不关怀那个荣军吗？好！你自己关怀了，可又懊悔了，这像军人所为吗？但是，先买谁的票是个很快需要确定的问题，况且两条龙尾已经在门外继续摆动。如果不很快做出决定，说不定两头都要落空了。

    我来不及多想，很快站到了去通县的队伍后面。我想去燕县的车次增加了两趟，而去通县车次只增加一趟。这样看来，先买去通县的然后再买去燕县的，更有希望两全其美。当然同时买两张票更好，可我又不会分身法！所以看来，事情这样做是合乎逻辑的。另外，我想只要我努力了，即使买不上去燕县的车票，我在良心上也能过得去：在这众多的人里面，我虽然没有能解决老人家的实际问题，但我是唯一关怀过他，并且用行动为他做了努力的人。出于这些聊以自慰的理由，我觉得自己好像心里踏实了一些。但与此同时，我似乎觉得那个老人他正在后面那个椅子上望着我我终于把一张去通县的车票拿到手了！这张小小的硬纸片儿，此刻给我带来的喜悦是无法形容的，它意味着我今天将回到亲人们的身边。明天就可以和他们过上一个团圆节，我带着这个充实的收获，站在了去燕县的队伍后面。

    我很欣慰：我自己得到了满足并且开始为老人做一件崇高的事。我前面排着一个很时髦的青年，头发散蓬蓬的，像故意弄成的。他穿一条蓝色的牛仔裤，一双白色皮鞋的后跟粘着一块黑泥巴，两脚交替地在地板上敲着“锣鼓点”不用看他的正面，光那后背就叫我反感，我觉得，虽然他和我是同龄人，有着相同的长处，比如敏锐啦，爱思考啦，等等。但论道德风尚啦，文明礼貌啦，同情心啦，哼，我敢说，未见得能比得上我们这些军人！就拿眼前这个魁梧的青年来说吧，说不定他连一点教养都没有。我甚至奇怪他竟然能规规矩矩地站在这个队伍后面排队哩。嗯，他大概是看能买上票才这样哩；要是售票员喊一声“票快完了，后面的人不要排队了。”他准会如狼似虎地扑过去。就在这时，我又发现这队伍的旁边还站着一位农村打扮的青年妇女。她既像是在排队，又不在队里边；眼睛斜视着窗口，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并且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断定她也是一个随时准备浑水摸鱼的人。但愿我是错猜了她！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看来是她的孩子。由于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前面，我有点泄气了。

    我深知他们会在紧要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来。我怀着一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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