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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鸳鸟亦为同命鸟亲人怎变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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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不要脸!”

    扬炎故意嘻皮笑脸的逗她:“这我倒要请教姑娘,怎的是我不要脸了?”

    龙灵珠道:“我已言尽于此,你还老是缠着我干嘛?”杨炎说道:“姑娘,你先别生气,请听我说。我只是想——”

    话犹未了,龙灵珠便打断他的话道:“我不管你想甚么,总之,从今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河水不犯井水!”

    杨炎苦笑道:“这又何必!”

    龙灵珠忽地唰的拔出剑来,喝道:“杨炎,你要逼我动手是不是?不错,是打不过你,但自信也还可以和你拼个两败俱伤,最不济拼不过你的时候,自杀的本事我总会有的!”

    杨炎吓得连忙退开几步,说道:“龙姑娘,我并非逼你去见爷爷,只想问你一句。”

    龙灵珠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杨炎说道:“龙姑娘,你上哪儿?”龙灵珠淡淡说道:“我上那儿,你管不着!”

    杨炎说道:“咱们是朋友,难道不可以同行吗?”

    龙灵珠冷笑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是朋友就必须跟他走的。要是大家谈得投机,就不妨多聚一会,否则就只能各走各的了。普通朋友,不是如此么?你若奢求,那我也只能当你是欺侮我了!”

    杨炎禁不住又苦笑道:“我的爷爷就是你的的公,咱们只是‘普通朋友’么?”

    龙灵珠面挟寒霜,冷冷说道:“你不提你的‘爷爷’也还罢了,既然你忘不掉你的爷爷,那我只好告诉你,从今之后,咱们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杨炎心情一阵激动,说道:“只能当作是如同不相识的路人么?”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是:“咱们可是命运相同的啊!”龙灵珠咬咬嘴唇,嘴唇在流血,心里也在流血,但却是狠狠的说道:“不错,你帮过我的忙,也帮过别人打过,恩怨早已一笔勾消。从今之后,你当作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人好了。恕我不识抬举,我走啦!”

    杨炎不敢再追,转眼之间,龙灵珠的影子在大草原上变成了一个黑点,终于看不见了。

    杨炎则还是呆若木鸡的站在草原上,过了许久,方始如梦醒来,轻轻叹了口气。

    “我问她上那儿,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应上那儿!”杨炎心中苦笑,但感一片茫然。

    他曾经想过要去的地方倒是有三处之多的。

    第一、是到柴达木去找盂元超“报仇”但自从在那古庙无意中偷听了宋鹏举和胡联奎的对话之后,在他心底深处,已经开始有点怀疑,怀疑去找孟元超“报仇”一事是否对了。这两个人是他师父的徒弟,不会故意在背后讲师父坏话的。虽然偷听到的只是一鳞半爪,但他最少已经知道,他的父亲未必都对,孟元超也未必都错了。尽管这点朦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样,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让它“浮上来”但“誓必报仇”的念头,却已不知不觉有点动摇了。

    他的心情矛盾得很,好像有股压力,抑制住他不要苦苦去想“报仇”的事情,于今他想的是:仇是要报的,但他可不想特地去找孟元超了。他只幻想最好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碰上了孟元超,最好没有第三者在旁,而又“最好”是孟元超如他想像那样,是个“假陕义道”给他发现“劣迹”那时他才能够心安理得,毫不踌躇的一剑将他杀掉!

    既然目前还不想去柴达木找孟元超,那么上那儿呢?

    第二个地方,是重回天山。师父虽然死了,在天山还有他的义父。

    不过他却又不愿意见到冷冰儿。正因为冷冰儿是最疼爱他的人,他发觉冷冰儿是在“骗他”骗他认“仇人”作父的时候,他就份外难过。

    他不能原谅冷冰儿。为了同样的理由,甚至他不能原谅他的义父。

    不过他的义父缪长风是个“名士”气味很重的人,最喜欢放浪形骸,独往独来的。而且经常不在天山,虽然义父爱他有如己出,但却是不懂得怎样呵护孩子的。在细心照料他这方面,当然是远远不及好像是他姐姐的冷冰儿的。故此他对义父的抱怨倒是不及抱怨冷冰儿之深,想起冷冰儿的时候较想起义父的时候更多。

    此际他又想起冷冰儿了。

    不知怎的,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心中浮起:冷冰儿和龙灵珠似乎也有几分相似。

    相似的是甚么地方呢?

    童年的记忆不知不觉从心中浮起,有时候冷冰儿在哄他开心的时候,他也能够发觉冷冰儿的脸上是有一股忧郁的神情。

    冷冰儿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性格积龙灵珠一样坚强,龙灵珠在对他诉说幼年不幸之时,虽然是他比她更为激动,但她的脸上不也是有着那股他所“熟悉”的忧郁神情么?如今再想起来,甚至在龙灵珠“游戏人间”的时候,她戏耍郑雄图、开罗曼娜的玩笑、吓他姑母要打他那号称“辣手观音”的姑姑的耳光——在她笑容里,甚至他也能感觉得到她忧郁的“味道”

    龙灵珠心底的忧那是怎样来的,他自信他现在是懂得了。

    冷冰儿的呢?

    幼年时他是不懂的。虽然他比普通的孩子已是“敏感”得多,也曾问过冷冰儿为甚么她好像时常不很快乐。(当然冷冰儿不会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现在他则是有点懂得了,虽然懂得的不及懂得龙灵珠的多。

    七年前那一次她从段剑青的魔手下救出他,他已经隐约知道一点他们之间的关系似是不大寻常。

    在听到了罗海父女用哈萨克土话谈及冷冰儿之后,他知道的就更多了,虽然还不是全部。

    他知道了冷冰儿曾经受过段剑青的欺骗,而且是最能伤害一个少女的心灵的那种欺骗。他还知道段剑青不但在爱情上欺骗了冷冰儿,甚至几次三番想要谋害她的性命。

    他不禁心里极为难过“为什么我碰上的两个应该可以算得是我亲人的女子,都是像我一样,各有各的不幸。

    他不禁又想起了他小时候对冷冰儿说过的一句话:“姐姐我知道你是瞒住我,你其实是并不快乐的,但我长大了,我一定要设法让你快乐!”

    此际他想起这句话,不觉又苦笑了。

    他想到了他的表哥齐世杰:“为甚么当我知道了冷姐姐到通古斯只是为了表哥不是为我的时候,我反而不高兴呢?他们两人要是能够相爱,冷姐姐就可以得到幸福了。我不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快乐的么?”

    多么矛盾的心情!但尽管他也知道这是该有的矛盾心情,他对冷冰儿还是不能谅解,当他感觉到齐世杰在冷冰儿心中的位置比他要重要的时候,他也禁不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忌的心情。

    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当然现在还是未能懂得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妒意,其实也正是由于他幼年的遭遇造成。

    他自小失了父母,而且没有朋友。小孩子也是需要有“知心的朋友”的甚至不是父母兄长所能代替。有生以来,只有一个冷冰儿可以算得是他的姐姐而兼朋友的人。再经过了这七年来与爷爷相依为命,离群索居的生活,他对冷冰儿感情上的“占有欲”自是更加强烈了。

    他不愿回天山去,那么上那儿呢?

    这第三条路却是他此际想得最多的。

    浪荡江湖的苦恼更多,不如还是回去和爷爷作伴吧?但回去又怎样和爷爷说呢?爷爷是那样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女儿一面,他忍心把那不幸的消息带给爷爷吗?要是龙灵珠愿跟他回去还好一些,爷爷见不到女儿,见到外孙女儿也可以得到一点安慰。但现在龙灵珠却是痛恨他的爷爷。

    他忍心告诉爷爷:“这是你一手造成的结果,如今你唯一的外孙女儿也不肯认你了么?从他爷爷暮年的凄凉的心境,他不禁又想起了他的姑母。姑母虽然号称“辣手观音”内心的寂寞凄凉,怕也是和他爷爷一样吧?

    “不,姑姑还是比爷爷好一些的,我虽然不肯认她,她的儿子却不是和龙灵珠一样。表哥是个孝顺的儿子,只要他们母子重逢,表哥甚么都会听她的话。他又再发觉他自己心底的一个秘密,就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表哥口口声声是奉了母亲之命找他,由于他不喜欢这个姑姑,因而就连表哥也不想认了。不过,他还是希望齐世杰能够早日见到母亲的,否则他也不会告诉姑母到鲁特安旗去找他了。

    龙灵珠、冷冰儿、齐世杰、义父、爷爷、姑姑这些人的影子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浮转,他心中一片茫然。天地虽大,竞似不知何处才是安身立命之所,也不知是谁才是他最想见的人。

    他希望姑母去鲁特安旗寻找儿子,却不知齐世杰已是来找他了,而且是和冷冰儿一起。此际他们二人正在朝着他刚刚离开的那座破庙走去。而他的姑姑也还留在那座破庙之中。

    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空气份外清新。

    雨后的彩虹,挂在神野空阔的草原上空,份外美丽。

    但齐世杰的心情却是仿佛有如风雨来时的天色,那是令人郁闷的沉暗,而又隐藏着激动。

    冷冰儿好像听得见他的心中轻叹,忽地放慢脚步,轻声问道:“齐大哥,你在想些甚么?”“没,没甚么。”齐世杰支吾以应。避开她那寒冰利剪般的目光。

    但他的脸色却遮掩不住。冷冰儿笑道:“你别瞒我,我看得出你是在想着心事!”

    齐世杰苦笑道:“不错,我是有着一件心事。但只怕说出来你会骂我。”

    “我不骂你,你说好了。”冷冰儿笑道。

    “我希望永远走不到那座破庙。”

    其实这座破庙已经是在他们眼前,即使是普通人一样走路,也用不着半支香的时刻了。

    “为甚么?”冷冰儿怔了一怔,问道。

    “我怕杨炎当真是在庙中。”“你不希望找着他么?”“我当然希望找着,不过,不过——”“不过甚么?”

    齐世杰叹口气道:“不过,找着了他,你恐怕就要同他回天山去了。而我,我记得你是曾——”

    冷冰儿道:“不错,两年前我已曾和你说过,我不想杨炎跟你回家,但杨炎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我也不妨由他自己决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带他回天山。那我呢?”

    “你当然是应该回家禀告你的母亲了。你两年没有回家,你的母亲恐怕亦已等得十分心焦。难道你还能跟我们一起上天山么?你要这样,我也不让你这样。”冷冰儿说道。

    齐世杰黯然说道:“是呀!所以你应该明白为甚么我希望这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了吧?冰儿,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

    少女的心是最敏感的,冷冰儿怎会不知道呢?这次是轮到她避开齐世杰的目光了。她望向天边,天边的彩虹已经消失。

    齐世杰不觉得又再叹了口气,说道:“彩虹易散。冰儿,这几天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但只怕是像彩虹一样。”

    冷冰儿能够说些甚么话来安慰他呢?

    齐世杰这番深情的说话,像是春风吹开她的心扉。

    枯木逢春也会发芽,枯萎了的少女的心,会不会也是逢春开放呢?

    冷冰儿不知道。或许更正确的说,是她不愿意知道。她知道的是,这几天她也是过得很快乐。而此际她也是有着和齐世杰一般的惆怅心情。

    她知道她必须说一句话,只须说三个字就可以尽扫阴霾,令得齐世杰化惆怅而为狂喜。但这将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她还没有决心说出那三个字。

    她不喜欢齐世杰吗?不是。她是因为另外一些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齐世杰有一个外号“辣手观音”的母亲,令她没有勇气说出那三个字。

    另外一个原因,她虽然知道齐世杰是个好人,但“好人”却未必就一定是“好伴侣”比如说,拿盂华来和齐世杰相比,就似乎还有一段距离、当然齐世杰将来也有可能达到孟华那样的“高度”甚至超过孟华。但那还要时间来考验。

    一错不能再错,故此纵然她也喜欢齐世杰,却不能轻率从事了。

    齐世杰见她没有说话,目光中更加流露出失望的心情。但虽然没有说话,彼此却都感觉得到对方心的颤动。

    和那座破庙的距离更近了。冷冰儿忽地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清,说道:“世杰,你听,庙里好像有人说话。咦,好像是个女的!”

    齐世杰也听见了那女人说话的声音了。

    他陡地“啊呀”一声,就像一枝离弦的箭,飞快的跑进破庙。母子重逢

    “辣手观音”杨大姑在这破庙已经耽了两天,宋鹏举和胡联奎的伤亦已差不多痊愈了。她正在和两个师侄说话,齐世杰旋风似的冲进去,把她吓了一跳。打了个照面,这霎那间母亲和儿子部欢喜得呆了。

    “啊,世杰师弟,当真是你!”宋胡二人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叫道。

    “妈!”齐世杰这才叫得出声。

    “啊,杰儿,让我仔细看看。啊,果然是我的杰儿!杰儿,这两年你去了那里,为何音讯全无?”杨大姑喃喃问道。

    胡联奎和齐世杰的交情最好,忍不住也抢着问道:“师姑和我们刚刚想要到鲁待安旗去找你的,想不到你就来了。师弟,你从鲁特安旗来的吗?”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在鲁特安旗?”胡联奎正想回答,冷冰儿亦己踏进这座破庙了。宋胡二人不禁又是一呆。

    冷冰儿已经听到了齐世杰和母亲的对话,知道了在她面前这个女人就是名震江湖的“辣手观音”了。虽然她对“辣手观音”殊无好感,但无论如何,她总是齐世杰的母亲。尽管在这霎那,她不觉心头如坠铅块,往下一沉,但还是为他们母子重逢而感到高兴的。她不想打扰他们母子此际重逢的喜乐,于是先不说话,悄悄的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容,分享他们的高兴。

    齐世杰道:“妈,这两年的事情说来话长。慢慢我再告诉你。妈,我先要——”他正要把冷冰儿介绍给他母亲,杨、姑已是先问儿子:“这位姑娘是——”

    冷冰儿上前叫了一声“伯母”说道:“我姓冷,名叫冰儿。”

    齐世杰道:“这位冷姑娘是天山派的弟子,是我两年前,踏入回疆就结识的第一位朋友。这次我得到她很大的帮忙。”

    杨大姑淡淡的说道:“是吗?”回过头,问冷冰儿道:“你这个姓是很少见的。请问冷铁樵和你是怎么个称呼?”

    冷冰儿道:“正是家叔。”

    冷铁樵是柴达木义军的首领,也正是清廷所要通缉的第一号“钦犯”杨大姑的脸上登时盖满乌云,不说话了。

    “杰儿,你不是说有许多事情要告诉我吗?那就挑最重要的先说吧。”杨大姑不再理睬冷冰儿,回过头再问儿子。

    齐世杰正在大喜悦中,可还没有觉察到母亲神情的变化,说遗:“对,对,我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先问你们,是谁告诉你们我在鲁特安旗的。”

    胡联奎道:“是一个小叫化。”

    冷冰儿不禁又惊又喜,一时间也顾不得在“辣手观音”面前是否“夫态”了。抢着发问:“哦,是个小叫化!他叫甚么名字?””

    胡联奎道:“这小叫化曾经帮过我们的忙,但他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齐世杰道:“这小叫化是不是如此这般模样?”

    胡联奎听了他所描述的样貌,点了点头,说道:“一点不错。原来这小叫出果然是你的朋友,怪不得、怪不得——”

    话犹未了,杨大姑已打断他的话头,问儿子道:“这小叫化是甚么人?你怎样认识他的?”

    齐世杰也问母亲:“妈,是他把我的消息告诉你的吧?”

    杨大姑道:“不错。他这样清楚你的行踪,看来你们的交情似乎不浅?”

    齐世杰笑道:“何只不浅,我和他本来就应该是比好朋友更亲的。妈,你猜猜这小叫化是谁?”杨大姑怔了一怔,从儿子的口气,她已是隐约猜到几分,本来她应该高兴的,但想起那小叫化对她的态度,心里却是有点不大舒服,于是先不说破,反问儿子:“我没工夫和你猜谜,快告诉我那小叫化是谁?”

    齐世杰道:“妈,说出来你一定高兴,这小叫化就是你要我找寻的杨炎表弟呀!”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的母亲非但没有高兴的表示,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她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我费尽心力要找回来的侄儿会对我这样,真是令我痛心!”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齐世杰莫名其妙,问道:“妈,表弟怎样对你?”

    杨大姑道:“我为了他,不惜让我独生的儿子离开了我,我自己这一大把年纪,也甘冒风雪流沙之苦,亲自跑来回疆找他,他见了我,却竟然不肯认我这个姑母!”

    齐世杰道:“或许他尚未知道你是他的嫡亲姑母?”

    杨大姑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的。否则他也不会把你的消息告诉我了。”

    齐世杰道:“妈,你先别生气,让我弄清楚了再说。胡师兄,你刚才说过那小叫化曾经帮过你们的忙,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胡联奎正想说话,杨大姑知道:“且慢,我也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既然找着了杨炎,为甚么不和他一起回家,如今却又要和这位冷姑娘再去找他?”

    齐世杰道:“当时我还未知道他是表弟。”

    杨大姑道:“他知道你是他的表哥。”

    齐世杰道:“这个,这个”杨大姑斥道:“甚么这个那个,你老老实实对我说,不许为他遮瞒!”

    齐世杰讷讷说道:“我、我已经把这次出来是为了找寻表弟的事情告诉他了。”

    杨大姑道:“你说清楚你的表弟是叫杨炎没有?”齐世杰道:“说清楚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道:“这你也该清楚了吧,他根本就不想把我们当作亲人。哼,哼,真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小,小”不知是否突然省起,觉得在“外人”面前骂自己的侄儿乃是违背了“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说了两个“小”字,不好意思再骂下去。

    齐世杰也怕母亲骂出“畜牲”二字,连忙说道:“表弟并非没有心肝,他对我是很好的。还曾经帮过我的忙呢!”当下把在通古斯峡碰上杨炎的事情,简略的说给母亲知道。杨大姑忽然问道:“当时他是独自一人还是有另外的人和他一起?”齐世杰道:“只他一人。”

    杨大姑道:“另外那个人恐怕是躲在附近,你没发现吧?”

    齐世杰说道:“不会的。那个天竺和尚早已跑了。他还陪我走了一段路才分手的呢。妈,你因何有此一问?你怀疑甚么人和他一起?”杨大姑道:“不错,我是怀疑有一小妖女和他一起!都是为了那个小妖女的缘故,他才不肯认亲!”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甚么小妖女?”

    杨大姑道:“联奎,你告诉他吧。”提起那“小妖女”她显然气犹未消,在一旁揉着胸口听胡联奎说。

    胡联奎道:“是这样的。前天我和宋师哥在这庙中避雨,最初来了一个江湖的独脚大盗,”他倒是直话直说,把郑雄图前来“劫镖”那“小叫比”曾经暗中帮过他们的忙一事,先说给齐世杰知道,杨大姑皱了眉头,说道:“无关紧要的事情少说一些,早点言归正传!”

    胡联奎道:“是,是。后来师姑赶跑了郑雄图,却又来了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这女子,这女子”

    齐世杰道:“胡师哥说的也不算题外之话,杨炎表弟帮过我的忙,又帮过他们的忙,可见表弟非但心肠不坏,而且还颇有侠义之风呢。那女子后来怎样?”

    胡联奎道:“那女子也不知甚么缘故,她忽然提出要和师姑比武。”

    齐世杰吃了一惊,说道:“妈,你和她动手没有?”

    杨大姑道:“我岂能容得一个黄毛丫头在我面前放肆,当然我是要‘教训’她了。”

    齐世杰道:“妈,你打伤了她吧?”心里想道:“听妈的口气,这‘小妖女’大概是表弟的女朋友。妈打伤了她,故此表弟就不肯认亲,赶着给那‘小妖女’治伤去了。”

    他那知道,他猜想的适得其反。

    杨大姑黑起脸孔不说话。

    齐世杰把眼睛望着胡联奎,胡联奎只好继续说道:“那小妖女当然不是师姑的对手,不过,不过”

    齐世杰道:“不过甚么?”

    胡联奎不敢把师姑开头落败,险些给那“小妖女”打了耳光的事情说出来,但又觉得若是把真相隐瞒一半,对那“小叫化”未免又不公平,是以神色颇为尴尬。

    杨大姑也怕他不知轻重,在外人面前说出来,于是接过话头说道:“不错,那小妖女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也只是想打她几记耳光,稍为惩戒惩戒她的。谁知你那表弟、我的亲侄儿,他、他竟然”

    齐世杰越发吃惊,连忙问道:“他怎么样?”心里着实有点害怕害怕表弟一时情急,和他的母亲也动了手。

    杨大姑道:“杨炎竟然暗中帮那小妖女的忙,让那小妖女跑了。要不是他阻我一下,我岂能容得这小妖女逃出我的掌心?”

    齐世杰松了口气,当下也无暇去问杨炎是怎么样的“阻”他母亲一下了,说道:“那小妖女没有受伤吧?”

    杨大姑道:“我本来就不想打伤她的。”

    齐世杰更加宽心,笑道:“妈,谁叫你在江湖上有那么大的名头,那小妖女虽然不知无高地厚,但也不见得就是坏人,可能她就是因为你的名头太大,才特地幕名而来,找你比试一下的。”

    杨大姑道:“你还替她分辩,你没见过她那妖里妖气的样子,说出的话又有多么气人!”

    齐世杰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妈,你既然‘教训’了她,也就算了。而且就算那妖女对你不住,表弟也还是可以原谅的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道:“他目无尊长,你还要我原谅他?”

    齐世杰道:“宰相肚里好撑船,何况是自己的亲侄儿呢。妈,我看表弟也不是存心和你作对,不过那女子是他的好朋友则可能是真的。那女子一跑,当时他又可能以为她是受了伤,故此才匆匆跑出去追她的。对啦,妈,我还没有问你,表弟把我的消息告诉你,这是在你和那‘小妖女’动手之前还是之后?”

    杨大姑道:“是在他赶出去追那‘小妖女’之时。”

    齐世杰笑道:“是吧,他在那么匆忙的时候还没忘记要先告诉你,可见他并不是‘全无心肝’的。至于他何以不肯认亲,一时间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他的身世比较复杂,或许是他尚未能完全相信咱们的话也说不定。妈,你就原谅他吧。”

    杨大姑虽然没有说出另外那一半真相,但想起杨炎毕竟是先帮了她的忙然后才帮那“小妖女”的忙的,要不是多亏杨炎,她已经给那小妖女先打了耳光了,不觉心中有愧,便故作宽宏大量的说道:“当然,他是我的侄子,是杨家唯一承继香烟的根苗,不管他变得如何,我还是要找他回家的。我不怪他,要怪也只能怪那妖女!”

    齐世杰知道杨炎的性清,心里想道:“表弟的性格恐怕比妈还更倔强,假如那女子当真是他的好友,妈一定要怪责那个女子,表弟恐怕也不肯要她原谅。”

    他正想劝他母亲,杨大姑已是又再说道:“少年人血气方刚,戒之在色。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英雄好汉由于迷恋女色,以致误入歧途,人所不失。尤其咱们身家清白的人,更犯不上和江湖上那些‘来路不正’的坏女人沾在一起,我可以原谅你的表弟,但你必须以你的表弟作为鉴戒!”说话之时,有意无意的望了冷冰儿一眼。要知在她心目之中,冷冰儿是以前小金川“匪首”冷铁樵的侄女儿,正是属于“来路不正”这类的。

    冷冰儿当然听得出她是指桑骂槐,但看在世杰的份上,她只好暂且哑忍。

    齐世杰却未听懂母亲的意思,心里只是想道:“妈正在气头,要她原谅那个‘小妖女’恐怕未是时机,且待她气消了再劝她吧。好在她已经肯原谅表弟了。”于是说道:“妈,那么咱们去找表弟吧。”

    杨大姑道:“怎知他和那‘小妖女”跑到那儿,你先跟我回家吧!以后再设法找他。”

    齐世杰道:“再来一次可不容易。妈,我倒想有个地方、可以试一试去找表弟。”

    杨大姑道:“甚么地方?”

    齐世杰道:“据我所知,表弟在失踪之前本是天山派唐老掌门的关门弟子,我想他多半会回转天山的。咱们去求一求天山派的新掌门唐嘉原,请他帮咱们劝一劝炎弟回家,好吗?”

    杨大姑冷冷说道:“一来我不惯求人,二来我和天山派从无来往!”

    齐世杰笑道:“妈,你怎的这样善忘,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这位冷姑娘就是唐嘉原夫人的弟子,请她代为说话,岂不正好?”

    杨大姑道:“你为甚么这样着急要去天山?”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妈,你不希望早日找到表弟么?”

    杨大姑忽是冷笑道:“我看你所以不愿意跟我回家,找寻表弟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你舍不得和这位冷姑娘分手吧?”

    这几句话倒是说中了齐世杰的心事,但他可想不到母亲会这样“明刀亮斫”的当着冷冰儿的面直说出来,他不禁面上一红,登时呆了。

    杨大姑转过了头,淡淡说道:“冷姑娘,我求你高抬贵手!”

    冷冰儿“唰”的一下面色变得雪白,涩声说道:“伯母,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杨大姑缓缓说道:“伯母不敢当。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和你是甚么交情,我可不敢和你攀亲道故。你有一个名头极大的叔叔,我们只是规规矩矩的百姓人家。因此我才逼不得已,要请求你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

    齐世杰惊得失声叫道:“妈,你,你怎能这样,这样说话——”

    杨大姑道:“你们嫌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好,那我说得更明白些。冷姑娘,我希望你今后不再和我的儿子来往。杰儿!我要你立即跟我回家!”

    冷冰儿一咬嘴唇,脸上的神色比杨大姑更冷,说道:“齐夫人,我和令郎不过偶然碰上,只为了大家都要找寻杨炎,方始一路同行,本来就不是朋友,更谈不上甚么特别交情。既然夫人怀疑我是有意高攀,我自问还没那么下贱,如今我就马上离开此地。夫人,你可以放心,我是不会再见你的儿子的了!”

    说到“离开”二字,她立即拂袖而去。最后那两句,声音已是从百步之外传来了!

    齐世杰呆了一呆,蓦地冲出庙门,叫道:“冷姑娘,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也不知冷冰儿有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不过她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脚步跑得更加快了。

    杨大姑厉声喝道:“回来!要是你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家见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别认我这个母亲!”

    齐世杰幼年丧父,杨大姑是母兼父职,将他抚养成人的。廿多年来,母子相依为命“听母亲的话”对他来说,早已成为天经地义一般的习惯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好像一头失掉灵性的家畜,只习惯于接受主人命令的家畜,一步一步,走回这座破庙。

    杨大姑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脸上也才开始露出一丝笑容。这是满足于自己做母亲的威严还能够保持得住的笑容。虽然隔别两年,毕竟还是她的儿子。这儿子毕竟也还是听母亲的话、

    可是当她一接触到儿子的目光之时,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的顿然消失了。

    不错,儿子是听了她的话回来,但这次的“听话”却和以往的听话大有分别!

    齐世杰失魂落魄似的站在母亲面前。

    好像面对着的是个陌生人,他定着双眼,看他母亲。那失掉神采的眼睛,目光,却令得杨大姑感到寒意!

    不止感到寒意,在儿子冰冷的目光之中,她还感觉得到儿子心头的怨愤。

    不错,儿子还是听她的话,但此际站在她面前的儿子却也像是个陌生人了。

    过去,她责骂儿子,儿子总是心悦诚服的听她的话的。为了害怕母亲气恼,他还会想出一些母亲喜欢听的说话哄她。

    而现在——!

    现在竟是像对着陌生人一样,一声不响,只有充满怨愤的目光!

    杨大姑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而且是失意者多,如意者少,但从无一次感觉得如此难过。

    过去她仗着倔强的性格,甚么为难的事情,结果都对付得了,从没流过一滴眼泪。

    但这次她却是没有把握了。她知道,要平复母子感情上的裂痕,要比克服强敌难过不知几十百倍!

    她几乎要掉下泪来,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柔声说道:“杰儿,你听我说”

    齐世杰突然爆出一阵狂笑:“妈,不管你说甚么我都听你的。我是你的最听话的儿子,你可以满意了吧?哈、哈、哈、哈、哈、哈”这笑声比哭还更难受,笑声越来越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每一下“笑声”都好像一支利箭穿过杨大姑的心。杨大姑不觉也呆了。

    胡联奎和齐世杰交情最好,连忙叫道:“师弟,你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他比杨大姑此际要稍为清醒一些,知道师弟要是不能发泄出来,只怕就要疯了。

    齐世杰果然失声痛哭起来。

    宋鹏举待他哭了一会,劝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位冷姑娘虽然才貌双全,也不见得没有比她更好的闺女。据我所知,师姑本来想和你说豪州刘武师的女儿,还有石家庄周大侠也有意思提亲,把他的三小姐许配给你。刘家周家这两位小姐,在武林中可也是数一数二的才貌双全的女中豪杰。”

    齐世杰对他的劝告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哭声亦已有点嘶哑,虽没停止,却已不如刚才响亮了。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哭够了没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幸亏这里没有外人,否则你不害羞我也替你害差!我作了甚么孽,养出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天色早已黑了,只是在黑暗中还看得见齐世杰的泪光。

    杨大姑以为没有“外人”却不知外面有人偷听。

    那人躲在庙后面的一棵大树上,藉着星月的微光隐约看得见破庙中的情景。

    他是杨炎。

    茫然不知所之的杨炎本来不想回来这里的,但不知不觉还是走回来了。

    是为了想再见一见亲人?是为了期望可能在这里破庙之中见到他的冷姐姐?是为了要探听父亲约生死存亡之谜?还是为了一些别的甚么?

    他不知道。也许这儿个目的都是他想过的,但在心底深处,他又没有勇气去探索究竟。

    可惜他来迟了一步,冷冰儿已经走了。

    他见到的只是一场杨大姑造成的母子之间的悲剧,他听到的只是齐世杰的哭声。

    虽然没见到冷冰儿,但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则已完全明白了。

    他本来是有点妒忌齐世杰的,此际却是不禁深深为他难过了。

    当然他更为冷冰儿感觉难过。“我发过誓要令冷姐姐得到幸福的。这次我以为她已经可以自己找到幸福了,想不到好事多磨,竟是落得如斯结果!但我又有甚么办法帮她的忙呢?”

    是的,纵然他练成了绝世武功,但对这样的局面,他也丝毫没有力量扭转。他恼怒这个姑姑,但他能够把这个姑姑打一顿来逼她要冷冰儿做媳妇吗?

    问题的关键是在齐世杰身上,除非齐世杰能够坚强起来。但偏偏齐世杰又要做一个听话的儿子。

    齐世杰的哭声停止了。

    杨大姑道:“杰儿,你哭够了,好好的睡一觉吧。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呢。甚么事情,回到家里再说。你要知道,我都是为了你的好。”

    齐世杰呆呆的望着母亲,(胡联奎早已把松枝点燃了,他正在和宋鹏举互相帮忙,替对方换敷最后一次的金创药。)过了好一会子,忽地说道:“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杨大姑道:“好,你说吧。”齐世杰道:“你说一切为了我的好,我想问你,那位冷姑娘又有甚么不好?”杨大姑道:“我不是说冷姑娘不好”齐世杰道:“那你为甚么逼她走?逼她发了誓不再和我见面?”

    杨大姑继续说道:“不是她不好,不过你应该知道,冷铁樵是她叔父!”

    齐世杰道:“冷铁樵是她叔父又怎么样?”

    杨大姑道:“冷铁樵是朝廷的头号钦犯,你不知道吗?”齐世杰道:“我不管冷铁樵是甚么人!我只是和冷姑娘交朋友而已。”

    杨大姑道:“你以为你这位冷姑娘不会跟她的叔父走上一条路吗?据我所知,她也曾帮过以前在小金川那班人和朝廷作对的。”

    齐世杰道:“当今也不知有多少侠义道在反抗清廷,咱们纵然不是侠义道,难道也要和清廷一个鼻孔出气。”正是:

    佳偶难求鸳梦破,母兮不谅碎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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