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城郊。
慕容水云走在中央,冷血在左,庄之洞在右。
近郊的绿野春色,确是迷人。
慕容水云乃书香世家出身,本来就喜欢风雅吟咏,若不是为了金盛煌、龟敬渊的死,他才不会如此愁云重重。
可是他毕竟是从容过人,当下打趣笑道:“想不到慕容今日,也如此怕死,令两位比我有名得多的武林高手,替我作保镖,真是死又何妨也!”
庄之洞笑道:“我们吃公门饭的,那谈得上高手?冷兄是‘大下四大名捕’,我能算什么?”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远处正来了一部马车,几匹老马,拖着一辆又老又旧又笨又重的车子,赶车的是两位年轻人,车上一包一包的麻袋,装着不知是什么的沉重的东西。
那青年一面赶着马,叱喝着,已经靠近三人了,冷血等因路窄,而闪在一旁,还听见那青年向旁边的伙伴说着笑,其中一句是:“开始!”
这两字的声调忽然提高,冷血一听,大吃一惊,那一声正与昨晚在厮杀之中,其中一人说“不是他对手也要杀”的人的声音完全一样!
冷血能成为“天下四大名捕”的理由之一,就是他有过人之能。
过目不忘,过耳而不忘!
这些特点常常使冷血能死里逃生。
就在这车子靠近冷血的刹那间,慕容水云就在前头,更前面是庄之洞,因为路窄,旁边是水田,所以便一个人一个人走,冷血突然叫道:“小心!”
就在这一刹,那车于突然一折,直向冷血撞来!
这一下,冷血不能进,只能退!
只是冷血不退!
他冲天而起,可是车上青年一挥鞭,直抽冷血!
另一伙伴,拔刀一挥,不是斫向冷血,而是斫向车后的包里的绳子上!
绳于一断,包里麻袋都打开了,二十多条大汉,都自麻袋里跃出,手执长刀,冲杀向冷血!
冷血应战,但他的视线,却被那车子所遮住了,他看不见慕容水云那边怎样了。可是他知道,这一班人,正是昨夜在他手下逃生的余孽。
只要他们暗算不逞,冷血便自信能把他们解决掉。
问题是:解决掉这干人,也需要相当的时间。
他听见慕容水云及庄之洞的喊杀声,显然车子的那头,也打得十分激烈。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是慕容水云发出来的。
冷血一发急,攻势更加凌厉,十多名长刀大汉,只剩下四名。
冷血也因为发急而分心,背门一凉,已被划中了一刀。
但是这一刀,并不算伤得很重,那大汉以为得手,反被冷血的快剑刺穿了咽喉。
剩下的三个人,见势不妙,自三方逃逸。
冷血也不迫赶,跃过车顶,只见这边的战况,也十分激烈,倒在地上的八九名长刀大汉,均已气绝,想必为庄之洞及慕容水云所杀。
现在只剩下两名长刀大汉,正与庄之洞的链子锥斗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而慕容水云竟已倒在地上。
冷血一顿足,飞奔过去,扶起慕容水云,只见慕容水云脸色紫金,气若游丝,冷血把本身功力源源涌了过去,慕容水云勉强睁开双目,道:“冷兄,你你替我告诉诉告诉杀人者被我一刀刺中,他是”忽然双目暴睁,望着冷血后面,冷血心中一寒,尚未回身,剑已刺出,一名长刀大汉应声而倒!
冷血猛回首,只见那逃去的三名大汉,竟又回来了,竟在背后偷袭!冷血大吼一声,一连攻出十八剑!
那名长刀大汉,只见剑影如山,哪里招架得来,胸膛一麻,便倒了下去!
最后一名大汉,又返身就跑,冷血冷哼一声,剑脱手飞出,贯穿这人背门,借着余势,把这人带出七八步外,撞刺在一名与庄之洞激斗的大汉背上,那大汉惨叫一声,两人齐倒下。
余下的一名大汉,目光发赤,几招虚晃,返身欲逃,冷血一个虎扑,那人挥刀就斫,冷血一脚踢去,刀脱手飞出,直穿入那大汉自己的头上,那大汉惨呼一声,速然倒下。
庄之洞收回铁锥,喘息着道:“多蒙相助,快去看看慕容二侠!”
冷血及庄之洞再回到慕容水云身边,但是,慕容水云已然气绝。
冷血没有说话。
庄之洞也没有。
他们感觉到失败的耻辱与沉痛。
他们本来是江湖中无人敢招惹的名捕,而今,对方竟能在他们严密的保护下杀人。
虽然这一干人已死尽了,可是他们的首脑,甚至尚未露面。
冷血仔细看去,只见慕容水云的背后,有一个伤口,似被利器迅速刺入又拔出似的,足以致命。
而在前胸,也有一道伤口,似被什么东西击中,又猛烈抽出似的,所以伤口虽小,胸口却是一片血肉模糊。
凭这两道伤口可以认定,都不是刀伤。
也就是说,不是这批长刀大汉使慕容水云致命,而是他被两个人,用两种不同的兵器,但手法却颇为类似,同时击中前后胸而毙命。
慕容水云甚至不及闪避,或者没有闪避,所以才被准确地击中胸部。
这显然又是“剑魔传人”的杰作。
冷血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问:“你有没有看到,是谁下的毒手?”
庄之洞长叹道:“大变骤然来,我也不及细看,刺客便向我涌来,我杀了几个,仿佛看见,车上有人用长枪往慕容二侠背后一刺——唉,后来,就是你过来的前一刻,他又发出一声惨叫,因我那时正与这两个人斗着,不及细看,只见人影一闪,慕容兄便——唉。”
冷血仔细地看过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终于道:“我们只好送慕容二侠的尸首回去了。”
大厅上一片肃静。
女人、孩子和家人,都被送回房里去了。
剩下的六个人:冷血、庄之洞。柳激烟、凌玉象、沈错骨,还有一个倒下了的人——慕容水云。
如果还加上棺椁里的两人:“三十六手九节蜈蚣鞭”金盛煌与“金刚不坏”龟敬渊,一共是八个人。
金盛煌与龟敬渊,再加上“七旋斩”慕容水云,已经是第三个死人。
“武林五条龙”只剩下两条。
谁都可以想象得到,此刻凌玉象及沈错骨的心情。
大厅中的气氛,就像一块凝结了的冰块。
凌玉象缓缓开口道:“也罢,剑魔传人,你就来吧!我凌玉象,也活到这把年纪,反正都要来的了,你就给我个痛快!”
这两天里,他两颊已深陷下去了,瘦了许多。
沈错骨仍然铁板一般的脸孔,可是无情的语音中,也抑制不住哀伤:“老大,我们不一定会死,二哥忠厚、三哥老实、五弟鲁直,较容易被骗,别人要想在我沈错骨面前动手脚,除非真能制得住我!”
凌玉象注视着沈错骨道:“四弟,你的性格乖戾,行事刚烈,也是弱点,你要多加小心才好。”
沈错骨沉静地道:“大哥,你却是太慈蔼了,也要有些防御啊!”“武林五条龙”之中,一下子只剩下两个人,自然彼此有说不出、说不尽的亲切感。
冷血忽然道:“凌大侠,慕容二侠施用的‘七旋斩,,招路如何,可否相告?”
凌玉象沉哀地道:“二弟的‘七旋斩’是他腰间的缅刀,共有七式,每招又有七种变化,能够接他七七四十九式的人,已经不多了。”
冷血沉思道:“‘七旋斩’中人后情形是怎样?”
凌玉象道:“刀卷肉飞,剖腹断肠,自然是当者披靡,冷兄,你问这十吗?”
冷血淡淡地道:“我也只是问问罢了,对了,为何不见高教头?”
凌玉象道:“哦,适才你和庄兄走后,柳兄有一建议,既然剑魔传人找的是我们,不如先把我们易容,好让对方无从下手,于是高兄就到外面去搜购易容药物,据说高兄是易容好手呢。”
冷血怔了一怔道:“哦?”柳激烟笑道:“冷兄以为这个建议怎样?”
冷血道:“自然甚是高妙。不过若凶手是我们的人,易了容只怕也没有用。”
忽然大厅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柳激烟淡淡地道:“想必是高教头回来了。”
在厅堂外,这一行一顿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竟出现了一名身形高大的乞丐,脸容奇特而可怖,令人望了一眼再也不想多望一眼,衣衫褴褛,不过手中还拿着一柄白玉尖杖、撑住跛了一条的腿,笑嘻嘻的望着大家。
这是个跛腿老乞。
沈错骨霍然而起,怒道:“这人来干什么?”
凌玉象道:“四弟勿冲动,他是高山青。”
沈错骨一呆,那乞丐大笑道:“凌兄好尖的眼光,怎样?我的易容术不错罢,包管别人望了第一眼,不想再望第二眼,这样我的易容术便可以高枕无忧了。我装成乞丐,可以蜷伏在你们门外,让人错以为是连座破庙也没有的乞丐,也许,也许可以把凶手手到擒来。”
凌玉象笑道:“高兄的易容术果是高明。”
柳激烟也笑道:“认识高兄这么久,还不知道高兄乃精于此道。”
庄之洞笑道:“那你准备要把我扮成什么?”
高山青笑道:“你呀,看样子可以十天不睡觉,正适合化装成更夫。”
庄之洞就变成了一个更夫,拿着竹梆,吊着灯笼,不但别人看起来像个十足,他自己也几乎把自己当作看更人。
柳激烟因为有根烟杆,于是打扮成管家模样的老者,穿着青布的衣裳“噼噼剥剥”的抽着烟。
凌玉象成了老家人,他的“长空十字剑”就藏在他手拿的扫把柄里。
现在高山青正替沈错骨易容着,沈错骨看来像是一个跑江湖算命的老杂毛。
凌玉象笑道:“高兄,你真灵光慧眼,拣人而易,刚好把我们化装得切合身份。”这句话,不无自嘲之意。
高山青微笑道:“凌兄这是哪里的话,只怕我这不是灵光慧眼,而是有眼无珠了吧!诸位堂堂品貌。却教我化装成凡夫走卒,真是罪过,罪过。好了,冷兄,该你化装了。”
冷血年青而俊秀,在他稍嫌冷峻无情的脸上,忽然泛起轻轻的笑容,这一笑,就像春风吹融了寒冰,煞是好看;冷血道:“不,我要趁天黑之前赴县府一趟,见见鲁知府,因为我与他有约在先,在今夜之前去报备一声的,原本我已答应诸葛先生,明日就走呢,当然现在我不想走,不过,总要去交代一声我在今夜三更,必赶回这里,现在,要多仗柳兄、庄捕头、高教头照顾了。”
有人说,冷血笑的时候,就是他手上所办的案件,逐渐明朗化的时候。
冷血走了。
天又黑了。
晚上重临,金府上下的人,都纷纷到别的地方避风头了;金府的门前至厅堂,两旁却点起两列灯笼,一路照耀进入了大厅,大厅上坐着五个人:凌玉象、沈错骨、柳激烟、庄之洞、高山青。
这五个人后面,有三副棺木,烛光摇曳,堂里的人,不发一言,被烛光照得阴晴不定的脸上,都显得十分幽异诡秘。
凌玉象以苍老的口音道:“我仿佛觉得,与剑魔传人对敌的,不止是我们五人,还有二弟。三弟和五弟。”
柳激烟对那棺木望了一会,忽然浮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有点激动地道:“可惜他们都是死人:”
沈错骨冷哼了声,道:“死人也会索魂的。”
庄之洞打着哈哈笑道“沈四侠也迷信?”
柳激烟忽然细声向凌玉象道:“凌兄,我心中有个疑惑,在这儿说不便,我怀疑凶手是”
凌玉象脸色一整道:“那么我们到内堂谈谈。”
“柳激烟道:“好,有我们两人在,剑魔传人也休想动得了。”
内堂。
凌玉象在一张桃木椅上坐了下来后,向柳激烟问道:“柳兄,你所猜疑的凶手是谁?”
柳激烟长叹一声,道:“只怕我现在讲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凌玉象动容道:“推?”
柳激烟沉声道:“冷血。”
凌玉象呆了一呆,全身衣袍籁籁颤抖,可见心中是如何激动,好一会才说:“不可能的。”
柳激烟长叹道:“确是不可能的。”
凌玉象忽然抬头道:“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相信,我信任冷血,他是个正直的青年。”
柳激烟无限惋惜地道:“我也不相信,可是,有件东西,你看了不由你不信!”说着在怀里掏出一条手帕,道:“这是金三侠案发时,我和冷血来至卧房前,我在他怀中取来的。”
凌玉象一看那条手帕,竟是血渍斑斑,大为激动,道:“血?”
柳激烟沉重地点点头,道:“血。金三侠的血,你嗅嗅自可证实。”
凌玉象把手帕放在鼻前一闻,忽然脸色大变,手帕被他飞投出去,竟似一片刀齿,直嵌入内堂的一条柱子上:“有闷香!”正想起身,但觉天旋地转,连站立也站不稳,猛抽手想拔剑,却连拔剑之力也逐渐消失,跌坐在椅子上,只听柳激烟呵呵大笑。
凌玉象勉强睁开眼睛,只见人影模糊,怒道:“柳激烟,你
厅外。
当凌玉象及柳激烟进入内堂后,沈错骨忽然沉声道:“庄兄、高兄,我有一件事想说,不知二位愿不愿听?”
庄之洞笑道:“沈四侠的话,我等怎会不愿意听!”
沈错骨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听了后,纵不同意,也不要告知外人。”
庄之洞严肃地道:“沈四侠有话尽管说,庄某不是个口没遮拦的人。”
高山青奇道:“不知沈四侠想说的是什么?”
沈错骨沉声道:“我怀疑一个人是凶手!”
庄之洞变色道:“哦?”沈错骨道:“一个熟人。”
高山青动容道:“熟人?”
沈错骨冷冷道:“冷血。”
庄之洞、高山青二人互望了一眼,庄之洞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道:“冷血冷血晤,有道理,今日在城郊一战,隔着车子,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出手,但慕容二侠死时,他却在其身旁。”
沈错骨激动得道袍飘飞,道:“大哥三哥,与他交情最薄,但又十分信任他,而今在危机四伏时,他又擅自离开,哪里像是为朋友而忘却生死!”
高山青奇道:“沈四侠,那么,你为何不对凌大侠及柳兄说呢?为何不让我们说出去?”
沈错骨叹道:“你有所不知,刘九如是他跟踪的,而遭杀害,打从那时开始,我已怀疑他了;五弟死时,他恰好不在,五弟看来是死于熟人手下的,我便知道,一定是他了。可是大哥,却最信任他,柳兄也跟他是好友,只怕告诉他们会打草惊蛇
”
庄之洞道:“沈兄真明察秋毫。”
高山青道:“未知沈兄要如何对付这等小人。”
沈错骨冷笑道:“既是大哥和柳兄不会赞同,不如我们等冷血归来时,一举而擒之,再逼他招供,那时不怕他不认。”
高山青抚掌叹道:“此计甚妙。”
庄之洞回首对灵长拜,道:“若此可查出真凶,三位大侠在天之灵,必感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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