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威冷来此之前在城外农家借宿,便欲往北边奔去。高平晗叫道:“壮士走错了,这是往北去。”风威冷道:“没有错,我便住在那边。”高平晗愕然道:“难道壮士不随高某回营?”这回轮到风威冷吃惊了,他道:“为何我要跟你去?”
高平晗道:“壮士若将后头的追兵引到家中,岂不是累得家室邻里都要受害?”风威冷一听也是,虽说他只是借宿旁人家中,可是给东家带来祸事也不好,便随了高平晗往东边拐去。典军依旧在一里开外穷追不舍,他们绕了好大一圈方寻到地方过了河。风威冷不由有些生疑,想道:“这里已打了有一会儿了,怎的南汉军中全然没有出援?”
过了河便是一片幽深的林子,风威冷见林中似有白光闪过,他一挡高平晗,道:“不好,前面有埋伏!”却见高平晗面有喜色,不由一怔,旋又明白过来,想道:“是了是了,这自然是他的人马。”果然林中已有人影晃动,好似要迎出来,高平晗却挥了挥手,里面顿时肃然无声。
高平晗一拉马缰站定了,风威冷道:“大帅要在此处伏击典军么?恕小人不便相与,告辞了!”他想这人为了引敌军大将出来不惜以身为饵,固然有胆量,但不惜手下性命却未免令人齿冷。他忘不了方才那名扈从脑浆涂地之惨状。再者高平晗分明占着有利形势却这般行险,也不是什么大将风范。他不惯作伪,这不以为然的神色自是流露了出来。
高平晗向他望了一下,那目光幽深,风威冷不免觉得自己的想法已被他看了个明白。果然他道:“今日探敌情遇伏实是出乎意料,壮士未免多心了。”
风威冷冷笑道:“难道高大帅未曾想过会在那处遇伏?他们既然用了火箭当是有备而待,高大帅不是头一回去吧?”高平晗气定神闲,笑道:“壮士于军旅之事并不生疏呀!”风威冷怔了一下,这些话其实是脱口而出,他从未与闻过兵书战策,只不过身在这战火连绵的年月,自然会有些见闻。他答道:“小人不过以常情推测,大帅即有重兵在此,在下告辞!”高平晗苦笑了一下,捋须向河岸上看去,对岸烟尘大作,已渐渐逼来。蹄声刃鸣隐隐可闻。好似一张宽幕将要揭开,台上金戈铁马的大戏即将开演。
“重兵?”高平晗再度苦笑,道:“壮士或者不信,这林中至多不过百骑!”风威冷一惊道:“当真?”高平晗点头道:“那是高某的亲兵侍卫,只有百人!”“可你不是南汉军的副帅么?大军军营不就在此左近么?”风威冷大是不解,又有些慌乱,道“既如此,为何大帅不快些逃走,却留在此处等他们来?”高平晗突然哈哈一笑,道:“今日,高某就要以这百骑击败两千敌军,壮士请在林中歇息,不过两刻钟,高某定然归来!”
风威冷见他豪情勃发,也不由受了一点感动,只是想起家训,还是拱了拱手,道:“那小人静候佳音。”高平晗见他这么说倒是有一点意外,于是道:“若壮士视高某必败,不妨先行离去,高某总是能阻他们片刻。”其实这念头风威冷倒不是没有,只是被他说了出来,却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小人不能参战自有缘故,大帅得胜之时小人自然道出。”
两人说话间,已有一骑涉水逼近,骑上红衣似一朵火烧云映于水中,极快地飘了过来。风威冷驱马入林,只见二三十骑静穆而立有如雕像。风威冷心道:“人都道如有人马藏于林中,必见飞鸟不安,怎的这里分明有人,我方才来时却未见鸟鸣?他们军纪之严着实少见。”他正这般想,就听得高平晗撮指于口,哨音清越尖锐,惊得四下里飞鸟乍起。
典军显是犹豫了一会儿,红孩儿转了身去大声呵斥,后军方才跟上,只是这么一停一行,队列便有些散乱。典军过河有半,风威冷本以为高平晗会半渡击之,可他却纹丝不动,于是典军便一拥而过了。
正在全军过河之后,高平晗再度吹哨,音调却与方才不同,甚是悠扬宛转,猛然间林子中众声巨喝,方才静如死物般的人马突然活了,冲出林子。风威冷这才发觉共有五处埋伏,突然从林子五处杀出,虽只百人却好似有数千骑的声势。
两股人马顷刻冲撞到一处。风威冷遥遥只见尘头大作,两军呼喝,刀枪齐举,不时有一溜溜血色随着寒光溅出。这时已将黄昏,日头西斜,风尘似被血水染尽了,现出些哀悸的薄红。对着此情此景,风威冷猛然解得何谓红尘,何谓乱离。他想起家中担惊受怕的表妹,此刻不知是否也坐在这样的一片红尘之中,默然遥望城头一轮残阳将落,于是知道一日又过,而她所盼的人却还没有归来。风威冷一时觉得眼眶温热。
典军虽然人多势众,却是久奔疲惫之师,追至此处已知距南汉军不远,本有惧伏之心,又被高平晗以哨声三番五次戏弄,早成惊弓之鸟。高平晗的亲兵虽不多,却是真正的精兵良将,四下里冲杀一番,典军的阵脚便已动摇。那红孩儿虽说号称百人敌,却也不能当真以一人之力尽杀这百名骑军。他明知此时高平晗手中兵力不多,却无法令士卒齐心求战,终于不得不着他们先退,自己率了三五百精卫殿后。乱兵一去,典军应付得反倒自如起来,只是河西岸此时却又多出一支人马,典军慌乱中哪里辨得出多少,顿时狼奔豕突溃不成军,有的往东跑有的往西蹿,军中有人以北方口音大声喝叫:“不好了,中埋伏了”这么一来,连红孩儿身边的精兵也开始动摇。他终于也不得不加入了溃逃的乱军之中。
南汉军掩杀一阵归来,力胜后的军士们已没有力气欢呼高歌,只是任由马匹摇晃着缓缓踱步,长长的鬃毛于风中拂动。他们身后遥遥高城显得极是单薄,仿佛一道如墨的剪影嵌于血色黄昏之中。风威冷出林下马,向高晗平行礼道:“今日得见大帅神威,真令小人大开眼界!”高晗平却无骄矜之色,道:“今日被迫一战,赢得侥幸,若是再有一次,只怕是回不来了。”
风威冷听出他话中有话,却也不追问,自己也上了马匹随在他身侧。一行人进了林子,默然行军,不过小半时辰,便见前面火光通明,树木一稀,眼前便是壕沟帐篷整齐排列。那些兵丁见高晗平归来,虽依旧干着自己的活,目光中却都有了些欣然之色。有些遥遥地敬上一礼,高平晗亦在马上含笑颔首。风威冷心道:“看来他还是挺受士卒拥戴的。”
当下有人开了寨门,自有人过来料理马匹。那马夫一见风威冷的红马就大惊,拍了又拍,看了又看,大叫起来:“看啦,这是红鬼,红鬼被大帅俘过来了!”无事的兵士顿时聚了拢来。笑声闹声响起一片,高平晗拉了风威冷的手大声道:“红鬼不是本帅的,是这位小英雄的!”四下里静了一静,风威冷见这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盯着自己,好生不自在。过了一会,方有人欢呼起来。风威冷心觉不好,想道:“他们只怕以为我是新投入高大帅麾下的人,这可真是误会。”
猛然人群散开,十余人簇拥着一名衣饰华贵的男子走了过来。这男子大约三十余岁,肤色白净,天庭饱满,双目有如鹰隼,火把红光映在他眸子上,锐光跃动,有择人而噬之感。
高平晗趋前行了军礼,道:“见过西王!”那西王欣然一笑,忙就手扶了他起来,端详好一会儿,方叹道:“好在大帅平安回来,要不然小王的罪过可是大了。”便挽了高平晗的手向着身后之人道:“小王方道靖国元帅定能平安回来,可是未曾说错吧?”他身后的人看服色都是将军,分成两拨。他这话是对着右边的那五六人说的,这些人见到高平晗时神情十分激动,纷纷上前伏地,人人都是面色涨红。高平晗却不扶他们,反而冷然问:“你们方才怎的对西王无礼?”
西王在一边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方才几位将军忧虑大帅安危,要出动大军往城边搜寻。是小王道外头并无探子来报,说是等等看,不免让几位将军疑心小王不关心大帅,这个也是几位对大帅的一片爱戴之心,那是不可深责的。”
高平晗听了面色一整,喝道:“你们几个自去给西王赔罪!”然后转身冲着西王再施一礼道:“这几个莽夫又哪里懂得军阵之事了?敌情未明,战机不获而草草出兵,岂有不败之理!”
那几名将军转而跪到西王面前,西王却不能不扶,两下里礼让一番,这一节便算揭过。风威冷眼旁观,诸多不解之事也就明白了五六分。这西王是南汉皇帝次子,此次出征乃是主帅,而以高平晗为副帅。想来南汉皇帝虽以举贤任能著名,可到底还是放心自家儿子些。却又不知这正帅副帅间有些什么不睦之处,居然到了这等水火不容的境地,勾结敌军害起自家人来。想是高平晗到底瞧出些端倪,方在那处伏下一支亲兵,才得能险胜而还。
高平晗送了西王至寨门口,西王再三说留步,到底还是送出了一箭之地。西王带来的将军们落在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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