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铁杖到雍丘驿里,将千金匕首刺杀了王黼、杨戬、梁师成,把三颗头割下纳入革囊,回到开封府复了府尹,将首级呈验。府尹大喜道:“这三个奸贼也有今日,可与天下后世吐气!只是可惜放过了蔡京、高俅、童贯!”王铁杖道:“从京城暗暗尾去,只见王黼这一起,那蔡京等并无踪迹,不知打哪一路去了。”府尹道:“不打紧,且等他到了儋州,慢慢的处置他。”重赏王铁杖,教去回复李尚书,把这三个首级沉于汴水之中,不在话下。
那押差官也来申报。李纲在睿思殿朝见。钦宗道:“王黼等朕宽宥他,谁知在雍丘驿被仇家所杀,也算做申了刑章。这不必题起。只是金兵不退,朕日夜忧心,卿有何策可以拒之?”李纲道:“现今种师道、姚平仲勤王之师已集城下,陛下可即召见,筑坛拜将,总统六军,则金兵不日可平矣!”钦宗开安上门,命李纲延入。时种师道年高,天下称为“老种”钦宗一见甚喜,道:“今日之事,卿意如何?”种师道朝见毕,奏道:“金人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而能善其归乎?”钦宗道:“业已讲和了。”师道对曰:“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馀非所敢知也。昔日澶渊之役,真宗皇帝独奋乾纲,寇准劝御驾亲征,六军望见御盖,皆呼万岁,故能成其和好,百年得以宁谧。今金人逞无厌之求,要割三镇,搜括金银犒物。三镇为汴京之捍蔽,若一旦与之,则汴京势孤,无险可守。犒物之费,虽竭天下之力,尚不能足。廷臣不知立国之本,但从和议,被金人所欺,将见财穷地削,国运随之。金人自称有兵十万,今臣与姚平仲勤王之师共三十万,城中弓弩手尚有七万,以数倍之众,岂不能相拒?待其力尽渡河,遣兵追蹑,邀其辎重,夺还子女,使彼畏惧,再不敢南侵矣!”钦宗大喜道:“朕知卿老成练达,深晓兵机。”即拜同知宣抚使,统四方勤工兵,以姚平仲为都统制。种师道、李纲同出朝门,料理军事,克日交战不题。
却说李邦彦见钦宗信任老种,慌忙奏道:“种师道年已衰迈,况且有病,如风中之烛,岂堪为大将?金兵攻围甚急,倘一战而败,陛下求为匹夫而不可得,何有于三镇?何有于金银等物?莫若力主和议,则国家有泰山之安、磐石之固矣!”钦宗心中惶惑,复以张邦昌、为计议使,奉康王构往金营为质求成。张邦昌、康王秉筏渡濠,自午至夜分,始达金营。斡离不道:“和议已成,何得违誓用兵?”张邦昌恐惧,涕泣对道:“用兵乃李纲、姚平仲耳,非朝廷意也。”康王屹立,颜色自若,略不为动。斡离不甚是重他,命康王还,更以肃王枢为质。
李邦彦又奏:“乞罢李纲,以谢金人。”钦宗从之。太学生陈东率都民数万人上书言:“李纲奋不顾身,任天下之重,所谓社稷之臣也。李邦彦、张邦昌等庸谬忌嫉,不恤国计,所谓社稷之贼也。恐李纲成功,乘间阻挠,正堕金人之计。乞复纲而斥邦彦等。”李邦彦尚不知人情汹汹,摆着头踏,传呼入朝。陈东直至其前,大骂道:“你这伴食庸流,窃取大位,主和议而害忠臣。不杀误国之贼,何以谢天下!”毁裂衣冠,挥拳乱打。百姓挝破登闻鼓,喧声动地。殿帅王宗濋极力救解道:“诸生且退,待我奏闻。”启奏钦宗道:“人心已变,乞亟复李纲,以免生变。”钦宗遂命内侍朱拱去宣李纲,复为尚书右丞,充京城四面防御使。内侍失拱躯体肥胖,行步甚迟,百姓大怒道:“你这阉狗,一向专权用事,蒙蔽圣聪!今着你宣召李纲,故意迟慢,违背圣旨!”众人顷刻脔割了,并杀内侍十馀人。诏趋种师道入城弹压,师道乘舆而至。众褰帘看道:“果是我相公也!”一麾,声喏而散。
当下李纲与种师道、姚平仲商议进兵,师道曰:“敌势方张,不可侥幸。待我舍弟师中到来,他有关兵二万,皆是貔貅之士,方可并力成功。”李纲唯唯。平仲道:“汴京危困已久,君父焦劳,士民倒悬。今有胜兵三十万,可以一战,何必要等师中来?若逗留不至,恐失天下之望。”师道不听。姚平仲忿然回营,召将校计议道:“种师道真是老悖无能!身为都将,手握重兵,不肯速战,必要等师中到来。此不过功名欲出于一门耳!我姚氏世为山西大将,何弱于种家!我独驱麾下二万精兵,去驼牟冈,自破金营,生擒斡离不,奉肃王而还,岂不成震世之功,羞杀那老悖!”众将校皆踊跃愿战,姚平仲大喜。遂挑选精兵二万,兵器锋利,盔甲鲜明,待明日黄昏进发,部署已定。谁料麾下有一种将,犯了军令,姚平仲喝令斩首,从将请饶,免了罪,打一百棍,正怀恨在心,闻知去幼金营,暗思道:“何不去通报金营?不唯泄了这恨,抑且富贵可图。”遂偷出到金营,报与斡离不,已作准备。
姚平伸至初更时分,人衔枚,马摘铃,领二万雄兵到驼牟冈来。听得金营内鼓打三更,并无动静。排开鹿角,大喊杀入,是个空寨。姚平仲大惊,知是中计,连忙退兵。只闻号炮连声,四面八方的杀来,姚平仲虽然英勇,怎当十万大兵攒杀拢来。奋起神威,杀条血路,出得金围。回头看时,二万雄兵尽皆陷没,只剩得一人一骑。仰天长叹道:“皇天不佑大宋,何不能使我成功也!”泣数行下,寻思道:“主上懦弱,李邦彦等力主和议,独有李纲一人忠心为国,极劝交战。今全军覆没,有何面目去见那班奸党?种师道持重,也嗔我恃勇轻进了。虽然后会可图,大丈夫岂受他人之辱!不如自刎!”遂抽出佩刀。又寻思道:“人生富贵功名如水上浮沤,纵使成得功来,也不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所以范蠡作五湖之游,张良访赤松之迹。父母妻子,亦不过爱欲缠牵,与自己有何关系?不如寻仙访道,作世外之游,是英雄退步的本色。”把念头放下,顿觉遍体清凉。脱了血污的袍甲,除下兜鍪,把兵器掷于道旁。又寻思道:“到何处去隐逸方好?”猛然想着道:“从关、陕、秦、陇入蜀,有峨嵋青城之胜,必然神仙窟宅。那时求师修炼罢了。”看官,那姚平仲是照河宣抚使姚古之子,世为将种,身长八尺,奕奕紫髯,有万夫不当之勇,胸怀慨爽,爱惜士卒,是一员名将。那乘着的青骡,矫健如龙,浑身青毛,无一点杂色,日行八百里,是一神骏。姚平仲道:“青骡!青骡!我思量与你共立功名,以垂不朽,谁知不偶,弃职归山,永作世外闲人,你也免受奔驰矢石之苦。我今与你如骨肉一般。”遂加鞭前进,不分昼夜,兼程而行。那青骡也会意,四蹄腾空,如流星掣电相似。
到了青城山,长松古涧之傍,解了鞍辔,放青骡去吃草饮水。姚平仲见峰峦奇秀,洞壑幽邃,伸一伸腰,道:“这身躯今日才是我的了!若在富贵场中,不是鼎镬,便是斧锧。要甚分茅胙土!要甚荫子封妻!不如餐霞吸露,养汞调铅,才是英雄退步也!”正在自言自语的说,只见山冈上走下一个道人来,头绾着双髻,坦开大肚子,懒敲着渔鼓简,唱来道:
咄,咄,咄,茫茫大地如墨黑。休,休,休,世人尽到乌江头。忍,忍,忍,弄尽聪明反作蠢。来,来,来,战场白骨生青苔。
姚平仲看那道人,生得清奇,唱得透彻,想道:“必是神仙了。”道人道:“你为着蛮触上一丢儿功名,陷害了二万人的性命,这罪业却也不小。”姚平仲吃了一惊,拜伏在地。道人笑道:“幸你见机得早,事迹与我同类,特来度你。我是大汉钟离权是也。你虽有根器,还须行顿渐之法,方成仙道。你随我来。”姚平仲起身,那青骡像认得路一般,在前先走,道人与平仲山度岭而去。
后至孝宗年间,吴郡范成大为剑南采访使,已过五十多年,在青城山遇着挑平仲。紫髯过腹,两目炯炯如电,长啸一声如裂帛,响振山谷,跨着青骡,层峦叠嶂之上,如飞而去。盖真得道者。陆放翁有古风一篇纪其异云:
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资。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脱身五十年,世人识公谁。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年来幸废放,倘道与世辞。从公游五岳,稽首餐灵芝。金骨换绿髓,歘然松杪飞。
闲话休题。再说斡离不获了全胜,反遣使臣王汭来责败盟用兵之故。钦宗不胜战栗,心中甚悔,命吴棁复去求成,斡离不不准和议,攻城甚急。李邦彦从中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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