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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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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吊靴鬼后,众将皆是喜出望外,原本自忖只有战死一途,想不到竟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明将军却道:“诸位不可大意,这也许是敌人的缓兵之计,意图趁我军不备而发起进攻。全军将士更要提高警惕,枕戈待战。另外城防还须继续加固,只是要机密行事,不可让敌人的暗哨发现。”

    众人齐声应道∶“将军提醒得是,末将遵命。”

    明将军转头望向许惊弦,揶揄道:“我早听说过叶莺姑娘之名,不但相貌俊秀,武功亦不俗,是擒天堡的重将,想不到竟还是一名才女,吴言你莫要辜负佳人深恩才是。”

    诸将见明将军如此打趣许惊弦,皆知他心情极好,亦纷纷跟着起哄。

    “吴兄弟,千万要小心哪,莫被美人计弄昏了头,别忘了她可是敌营中人”

    “怕什么?吴兄弟少年才俊,武功又高,叶姑娘弃暗投明才是正途。嘿嘿,将军再得强援,必有重赏”

    许惊弦面红耳赤:“你们不要胡说,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

    “哈,吴兄弟大可不必害臊,我也是过来人啦,这些事岂能瞒过我?”

    “嘿嘿,就算吴兄弟对她是流水无情,可人家能当众承认与你的交情,只怕一缕芳心早就系在你身上喽”

    这句玩笑话如一柄重锤击在许惊弦心口,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以叶莺那么好强的性子,就算对自己有情意,也断无可能当众承认。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许惊弦蓦然抬头:“将军可否将和谈书借我一观?”他记性极好,方才明将军虽只轻声念了一遍,书信的内容也还记得大半,如今只是再次印证。

    明将军笑道:“这不是情书,借你看看倒无妨,但是不能私藏不还”众人一齐放声大笑。

    许惊弦接过书信,仔细査看起来。此刻他心中浮现出在清水小镇蔡家庄时的情形,他与叶莺半真半假订下的联络暗语正是七字一断!

    除去书信的题头,只看正文前面十余字,许惊弦已确知叶莺的真正用意。第七个字:危!第十四个字:险!和谈书中每隔七个字在许惊弦眼里蓦然放大——危、险、速、离、今、业、于、城、南按谐音来读:危险速离,今夜于城南。其后的字句变得杂乱无章,叶莺的暗语应该至此而止。

    这短短九字却让许惊弦疑窦重生。叛军今夜将从城南攻城?还是让他今夜由城南离开荧惑城?他无从得知。叶莺执笔之际宁徊风等人必在左右,所以她无法在信中透露更多。暗中通敌乃是军中大忌,纵然叶莺是非常道头号杀手,一旦暴露也必受严惩。如果他把信中可疑之处告知明将军,以明将军的明察秋毫,不但自己与宁徊风合作之事必将泄露,恐怕还会连累叶莺;但若是隐瞒下去,摘星营五百将士的性命悬于一线,亦有损国家大义。

    许惊弦强按心头震惊,若无其事地把和谈书交还明将军,决意暂且不提叶莺的示警,毕竟她大费周章实是关心自己的安全,自己岂能辜负她的信任?更何况明将军身经百战,早已预防叛军下书诈降,敌军即便趁夜突袭亦难求战功。

    一夜血战,众将士皆觉疲累不堪,饱餐一顿后,即在明将军的调度下,分组执勤,且自休整。作为亲信护卫,许惊弦一直紧随明将军左右,直至用过晚饭后,才有闲暇自由行动。他离开内城,径往南门而去。

    来到南城,许惊弦停步于城墙上,遥望数十里外敌营的战旗迎风大展,心头掠过暗藏在和谈书中那惊心动魄的九个字。

    ——危险速离,今夜于城南。

    以地势而言,荧惑城居于两山之间的谷地中,东西两面皆是险峰,大军难以攀越,小股人马亦不足为虑,若要强行攻城,唯有从南北城门突破。北门外挖有长长的壕沟,其中多设铁蒺藜、尖刀;南门则倚护城河为屏障,无论从何处攻城,都难免伤亡惨重。而且城外山谷中方圆数里草木尽毁,全无掩护,山路狭窄又不容攻城车等大型器械通过,更何况明将军早有防备,荧惑城外松内紧,虽是一片庆功的欢声笑语,暗中却也未放松警惕,一面严加看管俘虏,加固城防,又借城墙的掩护把箭矢、滚石、沸油等物源源不断地运至城楼上。如果敌军趁夜来袭,只需在城楼高燃火把,来犯之敌即无所遁形,再以数十神箭手居高临下射击,足可重创来犯之敌。

    最紧要关节还是:叛军只图明将军一人。即便不惜血本攻入荧惑城,明将军率残部隐入密林中也是不难。到那时,纵然擒天堡、媚云教、乌槎国高手齐至,也未必有把握留下明将军。

    强攻实属不智,然则叛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和谈果真是缓兵之计?种种疑问许惊弦心里远远没有答案,他只坚信叶莺绝不会无缘无故甘冒奇险对自己示警,而宁徊风处心积虑制定的刺明计划必已伏下严厉的杀着。

    他又思及吊靴鬼暗中摆出的那个诡异手势,若吊靴鬼真是将军府派到擒天堡的暗间,即使叛军真有阴谋诡计,他必定会设法及时传信明将军。虽然叶莺是“丁先生”最宠信之人,但吊靴鬼在宁徊风身边时日更久,既然其将军府暗间身份还未被揭穿,按理应当更得他的信任。叶莺的示警真的只是杞人忧天?

    “吴言,果然是你小子啊”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许惊弦的思考,抬头望去,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朝他大步走来,乃是赤虎。

    赤虎依然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重重一拍许惊弦的肩膀:“嘿嘿,好兄弟,现在见你一次可真不容易啊。”

    许惊弦刚入侦骑营时,因穆鉴柯的关系与赤虎之间嫌隙颇深,还于比武之际暗中伤了对方。但后来在侦骑营的侦敌行动中,许惊弦不顾追兵逼近救下赤虎,反而送了好友秦勇刚的性命。俩人经此一役,生死相知,化敌为友。随后许惊弦加入亲卫营,彼此间往来减少,直到明将军从各军营中挑选精锐组成摘星营,才得以重聚。

    两人久别重逢,畅谈在侦骑营的往事,说到昔日种种误会,皆开怀而笑。他们随口谈笑,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城墙下,找个僻静处席地而坐。

    “听说你小子现在可是军中的红人啊。你不在将军身边护卫,来这里做什么?”

    许惊弦自然也不提自己的疑虑∶“我只是随便看看。对了,城南的布防是你负责?可有异常?”

    “哈哈,你小子也跟俺打官腔了。荧惑城已在咱手里攥着,泰亲王一命呜呼了,乌槎国军队躲在几十里外,降书都送到了咱营里了,还怕个球?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攻城,管教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赤虎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挠挠头,犹犹豫豫道“不过。倒真是出了—些怪事,也不知是不是异常?”

    许惊弦心知赤虎是个心直口快的粗豪汉子,既然如此吞吞吐吐,只怕与军情无关,倒未放在心上,只是随口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快说来听听。”

    “俺与老刘接了上头的命令,去查城南一带叛军可有挖掘地道。嘿嘿,料你也猜不着,娘的,整个地底,都用那黑色大石砌着,莫说地道,就是耗子也打不了一个洞,你道怪不怪?兄弟们都说怕是泰亲王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快玩完了,所以干脆在这里修个大坟,说不定,城下还埋着他娘的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钱呢,哈哈”在听赤虎的玩笑,许惊弦神情反而更加凝重。他的视线停在城墙上那纯黑色的大石上,这种石料质地奇特,坚硬异常,显然并非当地所有,如果是由远处运来,再铺满整个城底,耗资巨大,亦无太多实用,确实有些蹊绕。

    赤虎见许惊弦沉思不语,越发来了兴致:“提到耗子,那就是另一桩怪事了。俺这一路来算是受够了西南的阴雨天,还有许多臭蚊虫,咬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可是,偏偏荧惑城里就没见有虫子,奇怪了,连耗子、毒蛇、蜈蚣、蜘蛛通通都见不到,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惊弦一怔,他平日只留意军机敌情,不免忽略了周身环境的细微变化,听赤虎一提醒,才发现果然如此,顿时心中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赤虎继续道:“俺和几个兄弟说了这事,大家都说这地方只怕沾了些鬼气。你瞧这周围,虽说没有树木,好歹也是在山谷中,可连声鸟叫都听不到,阴森森的静得瘆人。就算泰亲王要给自己挖坟,总要挑个风水宝地吧,千挑万选偏偏寻了这鬼地方嘿嘿,说得俺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夜色已降,许惊弦望着黑沉沉的山谷,某种异样的警觉由心头掠过,却不及抓住。他低声问道:“你还有何发现?”

    “最后一件怪事,倒算是个好兆头”赤虎手指前方不远处的城墙“整个荧惑城不见杂草,唯独那里还留有些绿色。”

    那片城墙根下,生长着一丛青苔。这本是大自然最正常不过的现象,但在这一座尽由黑色大石筑成的死城中,那铺在石面上淡淡的绿却是唯一的一点生机。

    乍见那一丛绿色,许惊弦脑海中霎时翻转过无数念头。蓦然醒悟过来,方才他灵光一现是突然想到当年在涪陵困龙山庄时,亦曾发现整个大厅中不生虫蚁,那是宁徊风以整块铁罩罩住大厅,设下毒计欲将林青、虫大师、鬼失惊等人一网打尽。时隔四年,宁徊风化身为丁先生,却故伎重施,只不过这一次整个荧惑城将是一个巨大的铁罩,成为了他手中的杀人利器!这正是剌明计划的最后杀着!

    许惊弦陡然起身,对赤虎大喝道:“你快回去通知兄弟们,所有人放下—切事务,立即在城南会合。”

    赤虎迷惑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解释了,我先去向将军禀报”许惊弦话音未落,只觉脚底猛然大震,一连串的巨响由内城方向传来,一道道眩目的火光冲天而起。

    刹那间,他们如同站在一只巨大怪物身上,随着怪物翻身坐起,大地亦开始摇晃,喷吐出邪恶的火焰。那些纯黑色的巨石在烈焰中呻吟、颤抖、崩析、粉碎,爆炸声此起彼伏,碎石如雨点般四散飞溅。

    赤虎目瞪口呆,扶着许惊弦方才立稳身形∶“难道这里是火山?”

    许惊弦顾不得回答,只是扯着赤虎往城外疾走。掌中显锋剑随即出鞘,在空中连点数下,将迎空飞来的砗石击开。

    此刻偌大的山谷仿佛一个失控的戏台,堡垒、箭塔、城墙都是舞台的布景,在狂烈的火焰中变形、炸裂、熔化,最终被吞噬得一干二净。除了城南尚有一隅喘息之地,整个荧惑城都已陷入火海之中。

    许惊弦终于洞悉了宁徊风的狠毒用心。从初建荧惑城开始,剌明计划就已启动,地底深处早已埋好了无数易燃的硫磺硝石,所以周遭不生草木蚊虫,引线则穿过地底连接至城外,而用以筑城与地上铺着的黑色巨石质地独特,遇高热即爆炸。万事俱备,只等明将军入彀。在宁徊风的毒计中,泰亲王与他的亲兵只是一个诱饵,连泰亲王本人亦不知看似固若金汤的荧惑城实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无论他如何应对,都决不可能生离此城;几路乌槎国大军与和谈书亦是掩人耳目的烟幕,只为暂时稳住明将军;当泰亲王伏诛、摘星营将士庆功、明将军等待和谈之际,也是最疏于防范的时候,刺明计划的最后杀着终于图穷匕见。

    此计的唯一缺漏是山泉之水易令硝石潮湿,不得不拦坝挖渠,将山泉引入城南护城河,这里亦是整个死地中的唯一生门。许惊弦若非留意到叶莺藏于和谈书中的暗号,来到城南查看,亦难逃一劫。

    延绵不绝的爆炸声尚未停息,许惊弦已顾不得包扎身上几处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拉着赤虎毅然重返城中。

    荧惑城面目全非,已成一片废墟,四处黑烟弥漫,几乎让人窒息,处处是残肢断首,时见伤者靠在断垣边呻吟,但身上衣衫早被烧毁,无法分辨是泰亲王的降卒还是摘星营的将士。赤虎目睹这惨状,大叫一声,正要上前救人,却被许惊弦—把拉住:“你我恐怕已是少数未受重伤之人了,有更紧要的事去做。”赤虎双目尽赤:“还有什么比救兄弟更重要?”

    许惊弦从齿缝中挤出四个字:“去寻将军!”

    赤虎眼神一黯,叹道:“瞧这情景,只怕将军也”强烈的爆炸几乎将整个荧惑城掀翻,而内城正处于爆炸的中心,那席卷—切的强劲势道,即便是身为天下第一高手的明将军,亦恐难有生望!

    许惊弦决然道:“叛军已在左近,就算将军已死,也断不能让他的甲冑落入他们手中。”

    赤虎一呆,许惊弦不忍明言叛军将寻明将军的首级,而代以甲冑,他并不懂。但看到许惊弦坚定的态度,赤虎本自惊惶不安的心思渐渐镇静,咬牙紧随许惊弦往内城方向奔去。

    “甚好!有兵如此,明某死亦无憾!”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少了一分洪亮,多了一分嘶哑,但依然坚定、沉着。

    明将军高大的身影由废墟中缓缓走出来,他的脸上亦是焦黑一片,一头长发被烧掉了大半,衣袖俱裂,右胸有被巨石撞击的痕迹,显得异常狼狈。但他的身躯仍然挺直如枪,目光仍然炯炯有神、犀利如箭。

    “将军!”“将军!”几名战士本已伤重不支,奄奄一息,但听到明将军的声音又鼓起余勇,拖着伤重之躯挣扎爬出,跪伏于地。

    许惊弦亦不由脚下一软,拜倒于地。明将军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此刻得知他安然无恙,竟有喜极而泣之感。只要明将军还活着,宁徊风的诡计就未得逞,胜利仍将属于中原汉室。这一拜不是为了明将军个人,而是为了在他这场战争中所坚守的信义。

    明将军猛提一口气,声震数里:“摘星营将士听令:叛军马上就杀来了,伤重的兄弟,留着一口气拼掉最后一个敌人;其他将士只管随我,想尽一切办法活着回去!战事一结束,我将在京师等着你们一起祭奠阵亡的兄弟,痛饮凯旋酒!”

    热血重新在将要冰冷的身躯中沸腾起来,每个战士都深知,明将军这番话不但带给了幸存者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也给他自己带来了无尽的危险。敌人将会省去清理战场的时间,直接布下天罗地网全力追杀明将军!

    明将军话音方落,一缕黑血已从他嘴角流出,看来是刚才的提气开声牵动了内伤。许惊弦与赤虎急急起身一左一右扶住明将军:“事不宜迟,请将军速与我们一起避入山林中。”

    宁徊风极工心计,刺明计划的每个步骤皆是谋划良久,引爆的中心地点就在荧惑城内城大殿,威力覆盖大半个城堡,引爆时间也并没有设定在深夜子时,而是于酉时初刻,一方面算好正是摘星营将士晚餐后疏于戒备之际,同时天色尚未全黑,便于叛军搜索。

    百密终有一疏,按常理明将军饭后必是于内城之中处理公务,可巧他担心叛军在水源中下毒,所以命人于城中掘井,却意外得知城内地下全部铺满黑色大石,不免感觉有异,当即外出査看,恰好躲过一劫。不过明将军虽然性命无忧,但变生不测之际,被一块数百斤的大石撞在胸口,受伤颇重。

    幸好城底火石爆炸威力太大,加之害怕引起明将军的疑心,叛军亦不敢太过靠近,只在五十里外扎营,总算有些许喘息之机。待敌人的大军开入荧惑城时,明将军、许惊弦、赤虎三人已在城东的山林中隐蔽起来。

    遥望山下,火把通明。数千乌槎国士卒列成数队,陆续进入残破的城堡,开始了严密搜索。城中还有零星的爆炸,空气中尽是滚滚浓烟,闻之令人呛咳不休,但叛军早有准备,每人都是面蒙湿巾,手提利刃,他们都得了严令,务必找出明将军的下落,每一处残垣断壁都不放过。还有士卒拿着撬棍、铁铲等将碎石搬开,把埋于瓦砾中的伤者拖出,无论伤势轻重皆被强行押解至城外集中,若遇抵抗则当场击杀。

    赤虎低声道:“咱们且快走,只怕敌人就要搜山了。”

    明将军目光闪动,轻轻摇头:“再等一等。”他知道方圆数十里都已被严密封锁,必须从叛军的布阵中发现破绽,找寻合适的突破口。

    一声鹰唳从头顶上传来,一只黑色的大鹰在高空盘旋,俯瞰整个战场,焦急地找寻着它的主人。许惊弦心头一紧,悄悄挪动身体深藏于林叶之间,此情此景下见到扶摇,不但不能相认,反而要避开它锐利的鹰目。扶摇虽不知许惊弦的方位,却能感应到主人就在左近,只在空中盘旋不去。

    赤虎恨恨道:“这只鹰儿有些古怪,怕是敌人的眼线,咱们可要小心。哼哼,若是我手上有弓箭就赏它一记。”

    许惊弦暗忖连赤虎这个粗人都能看出扶摇不寻常,当然更瞒不过明将军,半个月前明将军曾见过扶摇一面,会不会因此联想到自己身上?不过他一心只想着如何避开叛军的搜索,早已顾不得身份是否泄露。如果扶摇能载着明将军飞离,他必会毫不犹豫地召它下来。

    尖锐的鹰笛声遥遥传来,一短三长,那是召回鹰儿的号令。空中的扶摇羽翼一颤,抗议似的发出几声鸣叫,直到鹰笛又连续响了几次后,方才不情不愿地飞开,往山谷中斜斜落下。

    许惊弦的目光随之望向山谷中的手执鹰笛的黑衣人身上,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仍然觉得心中一热。对方虽是蒙面,但看那高挑的身材,窈窕的腰肢,以及扶摇对她毫无避忌的亲热态度,就可确认是夜莺。

    许惊弦心头怦怦乱跳,无从得知夜莺的下一步行动。

    这些日子以来,每至夜深人静时,许惊弦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与夜莺在一起的时光。她无常的性情、她美丽的面容、她刁蛮的聛气、她凄惨的身世以及二人彼此之间悄悄滋生的那一分若有若无的情意。

    可是她本就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子,在非常道中又大有身份,此番专门前来保护丁先生,多半知悉丁先生即是宁徊风的秘密,而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宁徊风手中一枚棋子,在这种情势下,她的感情又有几分是真?

    如有感应般,叶莺亦抬头望来。虽然看不真切,许惊弦却仿佛可以体会到她目光中的一丝焦灼与关切,耳边仿佛又传来她的声音:“臭小子好好保重,记得身处险境,不要太信任别人”

    刹那间,与叶莺同行的点点滴滴都在许惊弦心头涌现。想到刚才对她的怀疑,恨不得重重打自己一掌。他可以不信任别人,但怎么可以不信任她?

    命运悬而未决,明将军存亡未卜,众人身处网罗之中,许惊弦却清楚地感知另一张温柔之网紧紧地缠住了他。

    山谷中叶莺收回目光,只是轻触着扶摇的羽翼,安抚鹰儿焦躁不安的心情。数年的杀手生涯让她的心肠比常人更加冷酷而坚强,以往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听从师父的任意一道指令,杀死任意一个目标。但与许惊弦短短十几天的朝夕相处中,那个真诚而坦荡的少年已在不知不觉中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少女情怀,她无法对他面临的危险视而不见,哪怕为他背叛师门也在所不惜。

    她已经尽力了,只希望许惊弦能够平安!

    荧惑城中的搜索还未止息,更多乌槎国军队陆续地赶来,在一位身着金盔金甲的大将调度下,三四千士卒兵分两路,五人一组,每组相隔十余步,开始密集地搜寻荧惑城东西两面的山地。许惊弦的心又提了起来,发汗的手掌握紧显锋剑的剑柄,看此情形,最多还有一炷香的工夫,敌人将会查到他们三人的隐蔽之处。

    此时荧惑城中突然传来骚动,只见一小队手执刀剑的摘星营将士从废墟中冲来,正负责搜索这一地带的数十名乌槎国士卒猝不及防,被他们砍倒在地,随即更多的乌槎国士卒组成一个扇形围了过去。

    这队摘星营将士人数不过三十余名,面目已被烟火熏得漆黑,身上皆有伤势,却是人人奋勇,斗志旺盛,当者披靡。

    隐隐可听见从行伍中传来凌乱的呼喊声∶“我们拼死也要保护将军的安全”“中原男儿,决不投降,誓与将军共存亡”

    听得明将军的名字,争功心切的叛军从四面八方围来,但那三十余名勇士面对百倍的敌人围攻毫无畏惧,像一支深深剖入敌军心脏的箭头,硬生生闯开一条血路,往西山上冲去。

    沿途洒满鲜血,两军军士的尸体与断肢混杂在—起,手中的兵器互斫入对方的躯体,每一个倒下去的战士都会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抱住最近的敌人,在血泊中挣扎、翻滚,直至生命消逝。

    最后冲进西山密林中只剩下十几名士卒,无数乌槎国士兵随之涌入,兵刃的碰撞声、拼杀的怒吼声、濒死的惨嘶声延续到深林中亦不停息

    许惊弦双眼模糊了,那些摘星营的将士明知必死,却强忍伤痛做最后的拼搏,只为替明将军换取一丝生存机会。那是怎样一种无畏的信念!

    只有爱兵如子的统帅,才有敬其如父的士卒!

    明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强拉住欲要拼命的赤虎,低沉的声线中有一分强抑的嘶哑:“走!要想不辜负兄弟们的牺牲,我们就一定要活下去。”

    趁着那一小队摘星营将士吸引了大部分叛军的注意,三个人借着密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往深山中行去。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离开荧惑城并不意味着安全,横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有荒岭迷瘴、野兽毒虫,还有数万敌军长达数百里的封锁线,以及乌槎国、擒天堡、媚云教与各族高手的全面搜捕。在这一场力量悬殊的围猎中,他们是几近绝望的猎物。蓦然几道毫无征兆的电光由半空中射下,如同巨大的战刀划破天穹。暗夜乍明,复又沉入漆黑之中,隆隆的雷声由远至近,就像是天神的战鼓,敲击出他们残存的斗志与求生的欲望。大雨,就在此刻倾盆而下。

    这是一片不见尽头的深山老林,随处潜伏着危机。乌云笼罩在头顶,遮去了星月,他们在一团漆黑之中不辨方向地前行,密如蛛网的森林既覆盖了逃亡者的身影,也隐没了追捕者的痕迹。谁也不知等待在前方的会是什么,是生存的希望,还是死神的长刀?

    已近寅时,大雨渐渐停歇,将近三个时辰没有停息的奔跑几乎耗尽了他们的体力,三人围坐在一棵老树下休息。没有食物充饥,没有衣物保暖,只有叶缝间落下的雨水勉强能够助他们恢复一些体力。这场生死追捕甫一开始,相较于装备精良的追踪者,他们已尽处下风。

    许惊弦的目光停在了地面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有利有弊,既暂时助他们甩掉了敌人的追踪,却也在泥泞中留下了脚印。精于追捕术的高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何况是如此明显的痕迹。

    明将军瞧出许惊弦心中所想:“吴言,我知你的轻身功夫不错”

    许惊弦毅然道:“将军不必多说,我决不会独自逃生。”

    “若我有此想法,岂不是侮辱我最好的战士?”明将军苦笑“我们必须由树顶上逃生,只是你需要带上赤虎。至于我自己,大概调息一个时辰,方可勉强施展轻功”

    许惊弦心中一惊,定睛望向明将军。算来明将军已五十有四,但平时看来一如三十几许的壮年,丝毫不见老态。而此刻他面色显得异常苍白,虽不见痛苦之态,却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的伤势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

    赤虎道:“不要管俺,只要将军没事,把俺丢下也不打紧。”

    明将军一摆手,神情郑重,不容拒绝:“五百将士只剩三人,我不想再失去赤虎。”赤虎面露感激,—时说不出话来。

    许惊弦的声音轻如蚊蚋:“我只怕力有未逮,有负将军所托。”他体内虽有蒙泊国师七十年的内力,却仅可自保,若要背负赤虎这样一条近二百斤重的大汉,实难运用轻功。他对景成像废去自己丹田气海之事本已有所谅解,此刻又越发痛恨起来。

    明将军点点头:“待我功力稍复,或可想个法子。”言罢盘膝而坐,闭目调息运功,再无言语。值此生死关头,叛军随时将至,每一刻都是无比珍贵,只有尽快恢复功力,方有—拼之力。

    许惊弦对赤虎打个眼色,两人悄然起身,立于左右替明将军护法。

    赤虎咬牙切齿,脸现勇决之色,口中似在喃喃自语。许惊弦感知他心意,若遇危难,他必会以死相谢免得成为累赘,低声道:“你忘了在金沙江边么?在那种情势下我都没有抛弃你,现在也不会。”

    赤虎想到那次侦骑营执行任务险死还生,最后还赔上了秦勇刚的性命,却也因此与许惊弦尽释前嫌,化敌为友,不由重重—叹:“好兄弟,你放心,就算要死,俺也要死得值得。”刚才摘星营将士从容赴死的行为深深撼动了他,在他简单而朴实的心里,已下定决心,若一定要牺牲自己,也应该引开叛军的追兵,以保证明将军与许惊弦的安全。

    许惊弦立刻猜出了赤虎的心思,知他是个直性子,一旦有了某种想法根深蒂固极难消除,正想着应该如何相劝。就在这—瞬间,他突然感觉有异,以指按唇,对赤虎做个噤声的手势。

    赤虎虽无所觉,但在军营久经训练,当即缓缓抽出战刀,屏息待战。

    夜。寒、暗、幽、静。

    周遭并无有人接近的征状,一种奇诡而令人惊怖的寂静在丛林中缓缓弥漫开来。许惊弦与赤虎警惕地巡视左右,但除了他们紧张的呼吸,四周再无半分声响,仿佛连叶片上残留的雨水都停止了滚动。

    令人窒息的气氛只持续了片刻,一只鸟儿扑翅飞起,打破了暗夜的沉寂,随即响起一只虫子的鸣叫。然后,小动物的爬行声、夜风的吹拂声、树叶的摇曳声、雨水的滴落声再度占据他们的听觉,古老森林重又充注了生机。

    赤虎舒了口气,不自然地笑了笑,将战刀入鞘;明将军依然闭目盘膝,仿佛对周围一无所觉,全力运功调息;许惊弦屏息细听,却再无异样的感应,刚才似乎只是他的错觉可是,他无法释怀那最初的一阵死寂。若有人接近,对方藏身在何处?假使来者是敌,决不可能等待明将军恢复武功,他为何不出手?

    隔了半炷香的时分,由北方隐隐传来衣袂飘飞之声,一群夜行人正朝他们急速接近,听来距离不过百步之遥。敌人能如此迅速地追至,来的必都是高手,能避则避,硬拼实为不智。许惊弦望着明将军阵青阵红变换不定的面容,心知他运功正值紧要关头,决不能受到干扰,不然难逃走火入魔之厄。摆在他面前的唯一办法,只有引开敌人,好给明将军留下足够的时间。

    许惊弦一横心,向赤虎无声地做个手势,示意他留在原地守卫,拔出显锋剑往北方迎去。

    七八条黑影由树林中鬼魅般弹射而出,迅捷如飞。许惊弦低喝一声,显锋剑划出一道光弧,罩向最前面的一道黑影。他本不需如此急躁出手,但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不得不然。

    此人乍遇突袭,却是反应极快,口中发出一声冷喝,手中一根三尺长的铁棒急速下沉,与显锋剑碰个正着。许惊弦心头微沉,只看此人处变不惊,沉着应战之态,当知其武功不俗,依此算来,来敌虽只寥寥数人,其战斗力足可抵得上数百人的军队,只凭自己孤身只剑,实难有把握退敌。但此刻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掩护明将军脱身,至于他与明将军之间的个人恩怨,更是无暇顾及。

    铁棒与显锋剑相交,发出—声轻响,棒头已被无坚不摧的剑刃斩断。对方武功虽高,却未料到显锋剑如此锋利,力道错用,身体失去平衡,中路门户大开,眼见许惊弦第二剑直往胸口刺来,却无力闪避。

    后面两个敌人随之赶到,见同伴遇险,各自发招。一把长刀曲如弯月,直斫向许惊弦后脑;另一人发出劈空掌力,虎虎生风,横截许惊弦持剑右肘。两名敌人虽是仓猝出招,却皆是攻敌之所必救,力沉招稳,准狠兼备。

    许惊弦不及伤敌,右腕一拧,剑柄撞上劈空掌劲将敌招化解,剑掌相触,但觉对方掌力虽不沉重,却隐含一股诡异的阴冷之气,与中土武功大不相同,多半是乌槎国高手。激斗中亦不及细想,许惊弦随即左掌斜按在第一个敌人肩头,趁势跃起避开长刀,又朝第四个敌人杀去。

    第四人持一根丈二长鞭,鞭分十余节,每一节以钢环相扣,鞭梢上满附着纯钢所制的倒刺,既可削粘血肉,亦能锁扣兵器,乃是中土少见的奇门兵器。但显锋剑实在太过锋利,长鞭刚刚卷住剑刃,只听一阵急响,数十根倒刺尽皆断裂,随后被许惊弦一肘捣在胸口,踉跄而退。许惊弦更不停留,足蹬树干,借力腾空而起,显锋剑挑起三朵剑花,分刺其后三人。

    来敌共有八人,皆是乌槎国与媚云教中的高手,若是以一敌一或不及许惊弦,但数人齐至,实力稳占上风。只不过追踪者原本以为逃亡者必是强弩之末,不免轻敌,又被许惊弦仗着神兵显锋剑先声夺人,更凭着阴阳推骨术料敌先机,抢在他们立足未稳之前发动袭击,一时阵脚大乱。

    许惊弦连攻七人,心知一旦等对方站稳脚跟合围,自己必落下风。他本意只想引开敌人以免明将军被发现,亦不恋战,虚晃一剑逼开第七人,揪空跳出战圈,往东北方冲去。就在他身形虚进实退的刹那间,一道剑光如闪电般点向他的眉心。这一招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许惊弦旧力方退新力未生之际。

    许惊弦本能地以显锋剑护住面门,但对方这一剑竟在空中不合情理地稍滞再进,仿佛长了眼睛般避开显锋剑剑刃,原式不变再度钉来。剑尖离他眉心尚有半尺,已可感应到那一丝冷厉的杀气直剖入脑。这—招并没有太多花式,而是胜在对时机的把握,犹如伺伏已久的毒蛇乍吐寒信,刁钻奇巧至极。

    许惊弦大惊,绝未想到这最后一人的武功远在前面七人之上。他离开御泠堂后先得斗千金传下用兵神录,再与香公子比斗数月,最终慧悟弈天诀,武功早已突飞猛进,仅以剑法而论,可谓在江湖上罕逢敌手。但这第八人出招速度奇快,剑走偏锋锐不可当,剑尖吞吐着沉猛无匹的剑芒,更暗含一招制敌决不空回的气势,当是剑道趋于大成者,就算双方在公平的情形下正面应战,武功也决不在他之下。

    许惊弦于电光石火间连战数敌,此刻一口真气已泄,面对这毒辣阴狠的一剑,竟是束手无策,眼看剑光透颅而至,再无闪避的余地,不由暗叹一口气,想不到竟会死在这里。千钧—发之际,剑光骤停在他眉心前半寸处,他的数根头发亦被剑风扫断。对方能将这几近绝杀的全力一剑在空中急停,武功实已至收发自如之境。

    —个惊喜的声音叫道∶“惊弦,是你啊!”灿亮的剑光暗淡下来,四周重又陷入黑暗,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在那一瞬间,许惊弦已认出对方那一张充满孩子气的面容。

    幸好这个可怕的剑手不是他的死敌,而是童颜!

    许惊弦一怔之下,亦忍不住大叫一声。乍见童颜的喜悦淹没了险死还生的后怕,纯真的友谊因久别重逢而倍觉珍贵。两人四手紧握,相视无语而笑,全然不顾旁人惊诧的眼光。另七人皆以童颜马首是瞻,见一向冷血寡情的他突然大异往常,与许惊弦把臂言欢,皆猜不透许惊弦的来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原来当日无名土堡一战后,香公子与其手下被突然出现的大群苍猊惊走,童颜有感于苍猊王为救族群而舍身之义举,唯恐连累师父鹤发与许惊弦,于是在土墙上留字奚落香公子,独自远走。

    童颜自幼别无他好,唯嗜武若狂,在丹宗寺前以六招剑法分别刺向顾思空、金千杨等人,却无法得到锡金武学第一髙手蒙泊国师的称许,心头极不服气,便前往锡金国都裕萨大光明寺去寻蒙泊国师。

    非常道杀手阴魂不散,沿途跟踪童颜伺机下手。童颜武功虽高,却甚缺江湖经验,对阴谋诡计全无防范之心,本是处于下风。但香公子前去御泠堂秘地约见南宫静扉,却被许惊弦无意撞破,引发雪崩困于山洞之中长达数月,众杀手群龙无首,意见不一,不免失机。而童颜却在这一场刺杀与反刺杀的斗智斗勇中逐渐成长起来,最后几乎尽歼敌人,武功也因此大进。

    童颜不通锡金语言,加之与非常道杀手一番缠斗,几经辗转,耽误数月才来到了裕萨,此时蒙泊国师早已离开。他正不知何去何从,忽又探知明将军率朝廷大军南下,即将与乌槎国开战的消息,童颜挂念家中亲人与师父鹤发等人的安危,这才离开锡金回到乌槎国。

    童颜随后加入叛军之中,他为乌槎国第一勇士,颇得乌槎国君重用,承担随行守卫之职,一直无机会上战场。直到此次荧惑城之变后,他才奉命率几名高手出动截杀明将军,却不料遇见了许惊弦。

    两个少年虽相处时日不多,但彼此极看重那份真挚友情,当着众人面前顾不得诉说各自遭遇,只是体会着劫后重逢的欢喜之情。

    旁边一位灰衣人不冷不热地开口道:“童少侠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的任务了吧?”

    许惊弦注意到诸人皆是觀高面狭,眉目微陷,身着异国服饰,想必是乌槎国高手;只有这发话的灰衣人是汉人模样,衣角边上以黄线绘着一尾毒蝎,看来是媚云教中高手。

    童颜一怔,转而清醒,思及许惊弦与己虽是意气相投,却是各为其主。他抬眼望向那灰衣:“那又如何?”

    灰衣人一指许惊弦,正色道:“此人乃是我媚云教之大敌,希望童少侠以大局为重,不要徇私。”

    许惊弦闻言微惊,虽然不识此人,但他既能认出自己,应是媚云教中重要人物。思索他口中所说“大敌”的含意,莫非陆文定不念骨肉之情,依然把自己视为争夺媚云教教主之位的心腹大患?

    童颜缓缓放幵许惊弦的手:“小爷我还轮不到媚云教来管教。”

    “丁先生也亲自吩咐我,要特别注意你”“丁先生百忙之中,还对我如此有兴致,倒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童颜出言讥讽,眼里却透出一股杀机。

    灰衣人口气转厉:“童颜,立刻出手擒下敌人。”

    童颜神色漠然∶“我若不肯呢?”

    灰衣人眼扫其余乌槎国高手:“大伙儿并肩子上啊,先擒下这小子,然后再拷问明将军的下落。”

    童颜横身挡在许惊弦面前,掌中短剑光华流动:“谁敢乱动,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许惊弦不愿童颜因自己的缘故与族人反目,低声道:“你不必如此,就算他们想擒下我,也没有那个本事。”

    童颜并不回头,也没有放低手中之剑:“我早当你是我的兄弟。”

    童颜出生于乌槎国收魂人世家,从小只与那些杀人器具为伍,可谓是人见人怕,连个玩伴也没有。独特的身世压抑了他天性中的少年情怀,变得乖戻而冷酷,虽经鹤发十余年精心调教,夺得乌槎国第一勇士之名,亦成为几不亚于鬼失惊、虫大师的顶级杀手,内心却仍是个不谙世事、心智纯朴的大孩子。直到因天脉血石之故随鹤发远赴锡金,在御泠堂无意中结识许惊弦,年龄虽相差几岁,却被他真诚重情、敏锐易感的性情打动,视为平生唯一知交,随后又在无名土堡中并肩共抗香公子等一众非常道杀手,并于激战中义结金兰。

    兄弟!许惊弦心头一热,不由又想到宫涤尘与多吉来,加上童颜,这是他心里面真正当作兄弟的三个人。哪怕宫涤尘似已渐行渐远、多吉远隔天涯、童颜身处叛军之中,他都不会忘记彼此曾经付出的那份挚情。

    灰衣人突然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环视其余人:“丁先生传下秘令:一旦发现童颜有叛国之行径,格杀勿论!”六位乌槎国高手中有两人尚是半信半疑,并无动作,另四人已暗中集起内力,只是碍于童颜武功,不敢抢先发动。童颜冷笑:“那个瞎子唬得了别人,却吓不住我”

    灰衣人叱道:“你竟敢对丁先生如此无礼”他一语未终,双眼圆睁手抚咽喉,发出咯咯之声,缓缓软倒。一柄短剑已由他口中刺入,大量涌出的鲜血堵住气管,他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童颜短剑忽发忽收,疾如轻烟,只一剑便将对方置于死地。他向来固执任性,胆大妄为,心目中这世上的亲人只有父母、师父鹤发与许惊弦几人,决不容他人相害。相较于兄弟之情,什么家国大义、江湖规矩全不放在眼里,莫说是这个媚云教徒,就算是丁先生亲至,只怕亦会不管不顾地出手。

    六名乌槎国高手齐声惊呼,各自退开半步。童颜虽然年轻,但数年前强夺乌槎第一勇士之位,出手狠辣,剑剑沾血,他们皆曾亲眼目睹,此刻见他出手迅捷几乎瞧不清楚,武功比起当年更强几分,心头惊惧莫名,纵有不忿之意,亦无拼死一搏之胆气。

    童颜淡然道:“丁先生算什么东西?竟敢派人软禁我师父,我早就瞧他不惯了。你们都是我的族人,只要不与我兄弟为难,我决不加害。待回去后我自会向国君谢罪,不会连累诸位。”原来宁徊风早知鹤发曾是御泠堂碧叶使的身份,唯恐他念着明将军的旧情破坏剌明计划,所以将他留于乌槎国内,并暗中派人看管,童颜虽不明其中缘由,却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乌槎国众高手彼此对视,神色复杂。童颜快剑无双,加之许惊弦相助,合六人之力谅也难敌,若童颜果真信守诺言,自然还是不多生事端为妙。就怕他犯下叛国重罪要杀人灭口,唯有合力相抗方可保命。

    童颜一向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这六人都是江湖经验丰富,见惯了尔虞我诈之事,均在猜想他这番话到底是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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