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北方,这个季节身负铠甲,在烈日下行军,也觉酷暑难当。内务府本来是给皇帝预备好大车的,不过皇帝却道:“所谓与将士同甘共苦,不是说说就好的。”因而执意穿了整齐的军装,日日骑马行军。这些日子皇帝已晒得黝黑,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面颊留在嘴里,苦涩难言。有时转头看辟邪,却见他悠然惬意的,似乎享受着柔煦的春日,多半时候都闭着眼睛,在马上睡着了。
“你怎么就不如他自在?”
此时能陪皇帝说话解闷的,只有吉祥一个人了,皇帝见他伟岸身躯不耐炎热,不住抬手擦汗,不禁取笑他。
“回皇上,这种事,有时也须天赋异秉。”
“哦。”皇帝大笑。
“奴婢的师哥在唬皇上呢。”看来已经酣然入睡的辟邪却懒洋洋接口。
“怎么说呢?”皇帝奇道。
辟邪笑道:“皇上和奴婢的师哥都穿的玄黑铁甲,日头照着,一会儿就透热进来,当然闷热了。”
“你呢?”
辟邪催马上前,解开青纱罩甲,将里面的牛皮甲给皇帝看。
“钻的都是小眼儿,”皇帝摸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孔“什么功用?”
“还不是为了透气?”
“这个法子好。”皇帝对吉祥道“咱们也弄两件穿穿。”
“只怕军中没有。”吉祥笑着看了辟邪一眼“这还不是他自己的舒坦法子?”
辟邪道:“奴婢原来也不知道的,想是明珠收拾在奴婢的行李里,前两天才瞧见。”
“她吃着朕的俸禄,服侍的却是你。”皇帝笑道“回去问她的罪。”
吉祥笑道:“如今明珠也是公主的身份了。皇上回去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孝敬太后,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见得,”皇帝瞥着辟邪“总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辟邪的神色却不见波澜,笑了一笑,便又躲到后面闭目养神去了。
姜放这时从前军飞驰而来,御驾前勒住马,行了军礼,禀道:“皇上,前面已看到火炮的队伍了。”
“追上了?”皇帝问。
“两三个时辰内就追上了。”
六月九日大军自重关出发,舍却出云西南的雁门关不入,取道径直挺进出云。押运火炮的两万人早走了大半天,虽然都是步兵,又拖着沉重铁炮,却早行晚止,每日比皇帝行銮多行一两个时辰。皇帝花了近十天,眼看出云在望才追上,自然十分满意。
“押运火炮的是谁?倒是律己甚严,勤勉得很,应当嘉奖。”
“是乐州步兵副将韦萃。”姜放道“眼看今晚要驻扎一处,若皇上今夜亲自嘉奖,他当更觉荣耀。”
“说得是。”皇帝不会放过这种施恩的机会,当即点头。
皇帝驻扎下来,按姜放的意思,便要召见韦萃,还没来得及传旨,辟邪带着小顺子已在外求见。
“怎么要求见?”皇帝奇道“不是许他直入御前?叫进来再问他。”
辟邪进来叩头道:“皇上万福金安,前针工局采办辟邪见驾。”
皇帝忍不住笑着呵斥:“又胡闹什么?”
辟邪起身道:“皇上喜欢奴婢穿的牛皮甲,奴婢特来为皇上量了身材,一夜就得。”
“我倒忘了你是针工局出身。”皇帝站起身来。
小顺子拿着尺子向前,道:“万岁爷,奴婢长久不干这个了,碰着一点,万岁爷可千万见谅恕罪。”
“做你的吧,军里没这么多讲究。”
辟邪一边看着,忽而问道:“皇上今晚要嘉奖韦萃?”
“怎么?你觉得不好。”
“是极好的。”辟邪道“不过奴婢刚才去了他营中一趟,那里的士卒疲累不堪,对韦萃怨声载道,想必皇上还不知道。”
“为什么?”皇帝一怔。
“只为行军急了些。”辟邪道“韦萃这个人带兵是把好手,就是待下极苛严。这十天过来,鞭死的士卒就有三人。”
“竟有此事?”皇帝震惊“难怪行得这么快,岂不是让人命垫起他的仕途来。”
“也没有这么不堪。”辟邪笑道“这是乐州军中一贯的作风,不止他一个人。”
“既然说好了要给他嘉奖,此时也不能出尔反尔。”皇帝沉吟了一会儿“不过他军中士卒难免要埋怨朕为小人蔽目,赏得不公。”
“皇上所虑极是。奴婢也是这么想。”
“有什么好主意?”皇帝问。
辟邪慢条斯理地道:“总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皇帝掌不住笑了“你就不肯吃半点亏?”
“皇上身边还会吃什么亏?”辟邪笑道“皇上一会儿传了韦萃来,先要责他严酷,让他知道皇上不是让人轻易蒙蔽的君主,随后温言嘉奖,这就随皇上心意说了。”
“这有什么用?”
“皇上的话总有人悄悄地传出去,到明日,他军中的士卒便都知皇上是怎样的明君。要是皇上愿意,将他全军褒奖一次,就更好了。”
“果然是两全其美的法子。”皇帝道“就这么办。”
“皇上从谏如流。”辟邪笑道。
一时皇帝帐前去,辟邪和小顺子回了自己帐中,用打磨光滑的细竹篾编制铠甲龙骨,又命小顺子在所覆牛皮上开孔,忙到夜里,大致得了,便要就寝,却听脚步响过,有人在外急叩帐门。
辟邪疾步出门,迎面就见在皇帝身边值夜的游云谣。
“公公。”他抱了抱拳“皇上急召。”
“知道什么事?”
“收到震北大将军王骄十急折。”
“可是努西阿渡口有变?匈奴可曾抢攻了?”
“这却不知。”游云谣道“不过王骄十所呈并非军报。”
“这却愈加不好。”辟邪叹道。
皇帝帐中通亮,看来起身多时,远处姜放也匆匆走过来,想是皇帝已召了所有大将晋见。
辟邪向着姜放点了点头,自己先行入内,行了礼。
皇帝道:“你且先看了王骄十的折子再说吧。”
“请辞?”辟邪扑哧笑出了声“他好大的胆子。”
皇帝道:“他年纪虽轻,却也在军中从戎十余载,应该知道此时不同寻常,怎可如此意气用事?”
辟邪道:“皇上,奴婢觉着王骄十此举虽然鲁莽了些,却也不失磊落。如今大敌当前,他既知军中有人不服他管束,让出大将军一职,交圣上裁断,总比日后交战时将这些隐患逐一暴露,为匈奴所趁要好得多。”
“眼下大军就近出云,震北大将军撤换,也须等朕到达出云再议。”皇帝道“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以安抚为上吧。”
“是。皇上圣明。”
“你这便执朕手谕,于努西阿渡口军前巡视,协调震北军与凉州骑兵,万不能容震北军中有丝毫哗变之患。”
辟邪跪地道:“皇上,这个差事奴婢当不了。”
“胡说。”皇帝道“你巧舌如簧,怎么就不能说服震北军将领以国家为重,暂停争执?”
“皇上恕罪,容奴婢回禀。”辟邪叩首,又扬起脸来,对皇帝道“此事不止要呈口舌之能,军中大将对主帅不敬不从,一旦查实,便是死罪,无论是谁去,都免不了大开杀戒。奴婢虽于京营中监军,却身份低微。京营职责拱卫圣驾,由皇上亲信的内臣监看,早是惯例;然震北军为国之重器,大将们素来耿直威严,不会将奴婢一个内臣放在眼里。奴婢白走这一趟,开了眼界,绝不会觉得辛苦,只是误了皇上的大事,如何是好?”
“误事?”皇帝微笑“这朕倒不担心,带着朕的剑去,先斩后奏。”
辟邪想了想,才勉强道:“遵旨。”
“给朕瞧清楚了,那个田凌是什么样人,若有不轨之心,即刻处置。”
“是。”
辟邪的声音似乎仍有踌躇,皇帝不会听不出来,于是问道:“什么事?”
“皇上让奴婢出去办事,奴婢思来想去,都是力不能及,皇上要勉强奴婢,却也一样应了奴婢两件事才好。”
皇帝笑道:“朕已将手谕宝剑赐你,你还有什么话说,真正得寸进尺。”
“皇上,”辟邪道“开战在即,火炮是我军制敌的利器,无论如何都要走在圣驾之前,皇上答应了奴婢,以骑兵火速护送火炮北上,挟制出云隘口之后,皇上圣驾再启动不迟。”
“知道了。还有么?”
“战场上风云变幻,随时随地都会有皇上想不到的变故,皇上切不可因战事紧迫,轻率京营孤军突进,须与乐州步兵一同行军,要知大军只要到了出云隘口,即便努西阿渡口有失,也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可皇上有什么闪失,奴婢这一趟还不如不去。”
“朕明白。”皇帝道。
“皇上嫌奴婢罗嗦了。”辟邪笑道“不过,奴婢下回再让皇上差遣出去,这些话还是要说的。”
皇帝摇头起身“朕不嫌你罗嗦。”他拉住辟邪的手,掌中紧了紧“你给朕仔细了,”他一把将辟邪拽起“若是朕到了出云,见你破了一点皮,一样要你好看。”
“皇上这话说得有趣。”辟邪放脱了皇帝的手,朗声一笑而出。
皇帝召见姜放等亲信将领,另自商讨震北大将军撤换一事。辟邪收了皇帝的手谕符信,回帐命小顺子整理宫衣,收拾了轻便行李。
“师傅。”小顺子佩上了剑,兴奋得微微发抖“咱们这便走么?”
辟邪望着他微笑“别急,且等个人。”
不刻,门外便马蹄哗啦啦响成一片,辟邪取了靖仁剑背负在身后,招呼小顺子出门。
“公公!”陆过高坐红马之上,右手更挽了两匹骏马,盔明甲亮,煞是英武“陆过奉旨侍从公公震北军前监察。”
“有劳。”辟邪抱拳笑道“小顺子,走罢。”
他们领皇帝严命火速赶往努西阿渡口前线,才起更时出发,连夜疾驶,至六月十九日天还未亮,三人已过了出云隘口。
此处守军只有一万人,大多是出云关原来的驻兵。辟邪见炮道已然铺设好,壕沟也向北挖进了一里有多,和陆过说了,由他颇褒奖了几句,随后吩咐此处守军清理壕营,便于弓箭手多多操习。
他们停留不过大半个时辰,稍稍饮食,便又加紧北行。三人所乘的都是军中数得到的骏马,其中陆过的坐骑乃是李怒所赠的一匹神俊的红马,名叫“流火”它奔了一夜,不过歇了片刻,吃了些草料,便又生龙活虎起来,三匹马中只见它最是神采奕奕。
辟邪爱惜地抚摸它颈中光滑的皮毛,对陆过笑道:“果真是好马,我从前也养过一匹,毛色骨骼都很象流火,却一直不知是什么地方的种。”
陆过道:“李师道说过:白羊以西一纵高山之后,人迹罕至,翻过山去又是大漠,此马祖先来自那沙漠之中。”
辟邪笑起来“只要说到马,李师便无所不知,学识之渊博,能吓人一跳。”他贴着流火的脖子,轻声道“我原来有个朋友,与你一样呢。却不知你们谁跑得更快些。”
日出之际,三人上马继续北进,只见火色燎尽天地,远方渡口西面方向,便是夕桑雪山之颠,此刻似乎是天神之血滴溅,赤红竟有宝器光华。想到“夕桑”一语就是匈奴人“鲜血”之意,大概指的就是这日出蓬勃的一刻。
日头升到一半的时候,便能看见震北军统帅王骄十的屯营,辟邪捧皇帝手谕,带同陆过和小顺子下马。
小顺子高声道:“御前掌笔辟邪,奉旨监察震北军营,请见王大将军。”
辕门前的兵士将辟邪手中明黄卷轴看得清楚,当下跪地道:“匈奴人日出时便在抢渡,大将军已去渡口了。”
辟邪将皇帝手谕交小顺子收好,问道:“大将军在那一带督战?”
“凤尾滩。”
凤尾滩石多水浅,确是最容易横渡,王骄十在那里督阵,毫不意外。
辟邪三人横穿联营,未至渡口,就闻战鼓厮杀之声震耳欲聋,一处搭建的高台之上,箭旗疾挥,想来正是王骄十所在。辟邪跳下马,便有人查验腰牌。
“我自御驾前来。”辟邪摸出勘合符令。
四处都是人马嘶沸,那人不得已拔高了嘶哑的嗓子“大将军正在上面。”
“看着马。”辟邪将缰绳抛给小顺子,带着陆过登台。
凭栏一人身负重甲,威武屹立,正是王骄十,不过回过头看了辟邪一眼,道:“且等一等。”
辟邪与陆过皆抽空眺望,只见南岸箭楼林立,有几处为匈奴火箭点燃,正静静地燃烧;滩中血红,散落百多具尸首,匈奴骑兵畏惧中原弓矢,正喝骂连连,不住退兵。
王骄十松了口气,扭头上下打量辟邪“这位公公是”
“御前内书房掌笔辟邪。”
“哦、哦。”王骄十道“家父身故时,就是公公在他老人家身边?”
辟邪仍记得王举垂死的眼神,不太舒服地道:“正是。”
“公公在御前当差,想必带来皇上旨意?”王骄十为人聪明,立时猜到辟邪来意。
陆过朗声道:“众人回避,震北大将军王骄十接旨。”
一时高台上的佐将纷纷散开,辟邪上前道:“奉谕震北大将军王骄十”
王骄十道了声“接旨”单膝跪地听辟邪宣读皇帝手谕。
皇帝谕中盛赞王骄十为将勤恳,识大体,说到震北军中众将不服管束语,只是多加勉励,不予旨意办理。将辟邪监察震北军,有权军前处置的旨意读完,王骄十抱拳起身道:“监军大人。”
辟邪道:“奴婢卑微,当不起大将军如此称呼。奴婢这次来,不过替万岁爷跑一趟,看看前线将士的辛苦,回去说给万岁爷知道。如今渡口一眼看来,王大将军日日浴血奋战,无论是功劳还是苦劳,奴婢都看得清清的。”
“公公如此说,总算震北军将士没有白白抛头颅洒热血。”王骄十叹了一声。
陆过这时转过身来,问道:“大将军,之前将军送至御前军报,未提渡口近日交战,现在看来,匈奴人已开始抢攻了?”
王骄十道:“匈奴人抢渡,已非一日,只是这几日,如小将军所见,渐渐频繁起来。”
“可曾探得匈奴人增兵?”
“这个”王骄十道“凤尾滩以北,并无匈奴增兵迹象。”
“凤尾滩以北?”辟邪暗吃一惊——王骄十身为震北军统帅,所知战况仅在自己驻守的凤尾滩一带,而东去河岸的洪州军、西面三里湾震北军,以至更西的凉州兵马的动态竟一无所知,可见这几部人马无异各自为阵,其中隔阂与敌视,已不可不说致命。
“公公?”陆过上前低声问。
辟邪一笑“如此则好,奴婢这便沿努西阿河岸向东,沿途看看各地驻防的震北军。”
王骄十知他用意,道:“好,末将这便遣五百人马,随同公公前往。”
“不必了。”辟邪道“战事要紧,这些人马在大将军处俱能杀敌,陪着奴婢乱走,反不能尽责。奴婢这里有今科武状元在,又是在河岸这边,决计不会有失。”
今科武状元的名头自然十分响亮,王骄十也不免又多看了陆过两眼。辟邪抽身告退,领着陆过下了高台,会同小顺子再向西去。
这一路努西阿河水时深时浅,交战便也时断时续。陆过看了良久,才道:“公公,末将有些话要讲”
辟邪也不觉讶异,目中浸透了清澈的笑意,转回脸道:“请讲。”
陆过看了看辟邪的神色,笑道:“末将恐怕与公公不谋而合,公公定也觉得渡口那边的匈奴人有些不妥吧?”
“什么不妥?”小顺子插了句嘴,道“难道他们不抢攻,躲在帐篷里才算妥当了么?”
“多嘴。”辟邪冷冷看了小顺子一眼。
陆过却很耐心,笑道:“小公公有所不知,匈奴单于王帐就在北方不远,却无半点增援,而这些天攻势却渐渐加紧,怕是为了牵制我军东线守军兵力,而其图谋将是在北。”
“到底是武状元,一说我明白啦。”小顺子嘟起嘴来,低声对陆过道“比我那个小心眼的师傅可强多啦。”
辟邪充耳不闻,叹了口气“状元爷说得不错,看来当务之急已非调和王骄十与西线将领,咱们还是当一回细作,北岸跑一趟如何?”
小顺子瞪大了眼睛,隔着江水向努西阿河无垠的对岸望去,长日当空,平川万里,一旦走去,只有迷失,不知前途何方。他咽了唾沫,看向辟邪,道:“师傅,咱们怎么过去?”
“不是咱们。”辟邪笑道,指了指陆过,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我们。”
“我呢?”小顺子象是占到了便宜,又被明眼人看得清楚,因而羞愧涨红了脸“师傅不带我去?”
辟邪道:“浅滩处都在交战,我和状元爷须在水深处泅渡,马匹便用不着了,你在河这边看守兵器,守护马匹,极要紧。”
“是。”小顺子勉强高兴起来。
三里湾是努西阿河转折之处,水流最是湍急,匈奴人从未打算在此渡河,因此方圆二十里内没有战事。辟邪在马上观望片刻,道:“陆兄,可曾看见人马走动的烟尘?”
“没有。”陆过摇头,道“我看此处很好。”
两人跳下马来,就解身上的佩甲,辟邪道:“小顺子,你牵着马务必记得,水流太急,定会将我们往下游冲去,你看清楚,跟着我们往下游走。白天发烟,晚上举火,你便来接应。”
他二人将轻便兵器、干粮和火折发烟之物用油布包好,绑上木漂,陆过找来绳索,将这些要紧事务系于腰上,这样朝小顺子笑笑,两人淌着河岸,慢慢走入水中。片刻只见激水中那包袱漂漂沉沉,一路往下游冲去了。
小顺子牵着辟邪和陆过的坐骑,紧随不舍,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那几个执著的黑点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他更是抽紧了心。过了一会儿,对岸终于一声响箭,模模糊糊两个细小人影招了招手,便转身向北而去,就像两滴水珠,在烈日下蒸腾无踪。
小顺子茫然四顾,偌大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只身孤影,除却河水咆哮,听得见的只有自己呼气的声音。他在马上挪动身子,只为了能坐得更久些。已是下午日暮,黑影渐渐从西方投来,忽然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小顺子才想起从今日凌晨起,自己便再没有进食,他摸出干粮喝了几口水,仍只是望着对岸,不敢稍有懈怠。
四处黑影浓重,天庭繁星如织,不自觉已至四更天后,小顺子恍惚觉着对岸火光闪动,凛然一惊,半梦半醒之际从鞍桥上滚了下来。揉了揉眼睛,看得更是清楚。他估算白天辟邪过河时走的路程时间,忙牵着马更向东边下游去了四里路程,晃亮了火折高举过头顶。
“小顺子?”辟邪在黑暗中轻呼。“师傅,是我。”小顺子大喜“师傅没事吧?”
“还好。”辟邪抖去身上的水,陆过一时也从岸边过来,两人面色都十分凝重。
小顺子急着问:“师傅,如何?”
“恐怕不好办。”辟邪道“还是回禀王骄十知道要紧。”
待驰回凤尾滩,天色已微明,骤然喊杀冲天,匈奴人开始抢攻。
两人驰入营中,见到王骄十,陆过问道:“匈奴开始渡河了?”
“不错。”王骄十道“今日匈奴人看来一付势在必得的样子,恐怕真是总攻。我已命全线压制,向御驾前急请救兵。”
辟邪摇了摇头“大将军,奴婢这里却还有个更不好的消息。”
王骄十不住皱眉“更不好的消息?难道他们已在三里湾之西渡河了?”
“尚未。”辟邪走到军图前,指着努西阿渡口以西七十里处“大概明日午后,便有匈奴精兵,翻越夕桑雪山,自其下急滩过河。”
“怎么会?”王骄十仔细看着辟邪指下的军图“夕桑雪山此时仍积雪数尺,他们的骑兵怎么过来?”
“这才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辟邪道“今日奴婢与陆将军渡河查探,见有大批骑兵过境,向西行走的痕迹。恕奴婢直言,西方驻守的乃是凉州精骑,对匈奴人来说,比之震北军更为棘手,何以放弃东边凤尾滩,反攻凉州骑兵?”
“莫不成有奇兵能夹击凉州兵马?”
“正是。”辟邪见王骄十领会极快,很是高兴“夕桑雪山脚下一段水流虽急却浅,南面更有一块开阔地带,适于整顿兵马。一旦渡了河,便势如破竹,直下努西阿渡口了。”
“不会,绝不会。”王骄十摇头“我也派人察探过两岸山势,唯有这夕桑雪山,细作还未到山顶,便遭雪崩,无一生还。匈奴大军要从此处过,只怕十损其八。”
“便是十损其八,却一样会有人渡河。”辟邪道“按理说洪定国当在此处巡视,不过中原军中都觉夕桑雪山不可飞跃,倒是东翼山势缓和,更有可趁之机,难免会将重兵放在下游。”
“此时在东线强夺渡口便是佯攻了。”陆过也道。
王骄十道:“我们在北岸细作不少,怎么没有发现他们大军调动?”
“恐怕这支奇兵,自断琴湖便分兵绕道西方,令中原难以察觉。”陆过道“当务之急是将震北军精锐调动至西线,有两万人马能在匈奴人渡河时伏击,必能事半功倍。”
王骄十为难道:“公公所言如若应验,努西阿渡口自然险急,不过,公公也看见了,努西阿渡口全线烽火,哪里抽得出两万人?若公公只是杞人忧天,东线河岸又如何自保?”
辟邪皱了皱眉“如此看来大将军处挤不出两万人。”
“现在三里湾以东河岸都是如此。若公公所言为实,匈奴现在强攻东翼,只为调虎离山。我还须调动人马支援西翼凉州军。”
“洪州骑兵现在何处?”
“还在下游,我已命人调回。待洪州军支援东翼,我即派兵西去。”
“大将军,”辟邪道“恕我直陈利害,若不能阻击西翼敌军,只怕努西阿渡口会全线崩溃。我先只要五千人,如何?”
“五千人?”王骄十失笑“匈奴人既有心偷袭,必是重兵。”
“我亦不指望螳臂挡车,皇上大军此时应已到达出云,从此求援,援军夜半就能赶到,只盼能拖得一刻是一刻。敌军尚不觉我军已知其行踪,他在明我在暗,伏击之下,定能伤其筋骨。”
“好。”王骄十想了想道“你便执我手令,往三里湾以西联营调兵,反倒快些。”
“是。”辟邪接过他的手令,对陆过道“我自去西线调兵劫击,还请陆兄快马赶回出云,向皇上说明,速派大军压上。”
“是。”
“如此更好。”王骄十道。
两人向王骄十点头示意,拿着手令转身下楼。辟邪牵过马来,对小顺子道:“你这便随陆将军返回出云求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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