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上海光景别有一番韵味。是于宁静祥和间突显出喷薄欲出的灼热情感,于清丽淡然间掺杂了些许纠结不清的暧昧。而上海这座城市的升沉荣辱亦是与这流言脱离不了干系,它们异口同声齐心协力,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似有若无似假还真;亦还是有些恣肆地戏谑调侃添油加醋。它们拥簇杂芜且炎凉,乖张或者佯谬,氲了这城市的上空,纷繁重叠,污浊一片,变幻莫测,莫衷一是。
喜欢这清淡的笔触。细腻清丽,不急不缓。如若心思细腻的过路者静待一朵花开,看她生之绚丽,枯萎之凋敝,随即给予莞尔一笑,再待下个隔年期,便有了慰籍,有了体恤。印象颇深的是郁晓秋面对梗秽榛莽的道德渊薮,命途之乖戾多舛,她常常是无所记挂,轻常人之所重,并将自己的真性情全然摊出来与外人看。这成就了她性格之坚忍委和,洒脱爽利,消磨了她态度之狞厉,之郁愤,之萎顿。并毅然决然地走向一条艰难却为纯净的迍邅路途。令人感知到潜在的生命中生生不息的召唤。读至累时,掩卷倾眉,细想来觉人生之挫败皆为蔓草堙路间峰回路转的柳暗花明,是低谷洼处的满池清泉,目之所及,皆为契合,皆为安慰。
“香港这地方于她没有可留恋的,只是溽湿,暑热,失意。惟有这旅店老板,这老伯的慈祥,想起来觉着温暖。他那自酿而不得法,微酸的米酒,它们一坐一立,一杯对一杯地喝下多少,不醉人,却会胀气,在那愁肠百结的昼与夜里,带给了她人间的体己之意。”若一个女子气韵夺人,风姿绰绰,亦皆为表层之物,纵其再怎么独立勇敢,流落异乡之时亦会感到无可皈依的怅然若失茫茫无主。其时陌路者的体恤与厚待,抑或对饮一杯浊酒,那润湿了的温情,影影绰绰明灭于心间,让笑明明体尝感受到了异乡的温暖。
郁晓秋在性格之上承袭了笑明明的独立与敢于承担。虽没有母亲那般果断刚烈,亦是待人待物拿捏稳妥自有分寸。“郁晓秋是不去陈水桥镇,可他却另有办法给自己找零嘴。就像是一只觅食的鼹鼠,睁圆眼睛,竖直耳朵,私下里打量,看有没有什么可进嘴的。”因着身世的来历不明,郁晓秋自小遭人侧目与嘲谑,这反而塑造出其自力更生的坚忍性子,剥褪了“养在闺中无人识”的宠溺娇嗔的小家子气。
书中并未提到郁晓秋的父亲究竟人谁,想必是刻意的有所侧隐。貌似没有明确的交代,却让人心里明了这是最恰当的交代。是教人一个不留神碰到了内心的柔软处沁出幽幽的疼,为书中人物的生之乖违怜惜叹惋。
翻手是云覆手雨。郁晓秋与何民伟的那一段可谓千回百转,一路栖栖惶惶,逶逶迤迤,将家庭的阻挠与邻里的遑论弃之于不顾,因懂得每一段情感的促成都是恰逢美好的良辰机缘,两人都企盼着能够用真心换的个巍然不摧的坚挺与超逸。然世事如同白衣苍狗,走过一路荆棘,到头来却依然只是个曲终人散了无定夺。
何民伟的冒然离去于郁晓秋来说虽是有了一时“昔人议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萧寂与哀戚,但她心里亦是知晓世间一切皆为定数,不可强求。有道是两情依依是昨日,此声飘缈无须追了。她心底必是愁郁,可如今事情到了这份儿上,这愁郁又可与谁人说呢。便将一切都隐了罢,留它们兀自随着时光的流逝化为乌有。
“在她身上,再也找不着“猫眼”、“工场间西施”的样子,那都是一种特别活跃的生命力跃出体外,形成鲜明的特质。而如今这种特质又潜进体内更深刻的部位。就像花,尽力绽开后,花瓣落下,结成果子。外部平息了灿烂的景象,流于平常,内部则在充满,充满,充满,再以一种另外的,肉眼不可见的形式,向外散布,惠及她的周围。”结局是美好的。郁晓秋终是涤了烦嚣,离了问诘,跟随了姐夫一同归于平淡,安踞无争,相夫教子。我所看到的,仍然是一个面容姣好体态丰腴的女子,长发卷髻,在经历了世间的一切乖违,体内真正汇集了令人歆羡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