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栽了两棵树,今年收成不好,五佰元也没卖到,往年好年景可以卖七八佰上千元哩!”他喜滋滋地望着我吃,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我说:“你吃,你也吃。”他自知失态,红了脸说:“我们农村人不稀罕,不稀罕!”他慌忙坐回石凳,拿起竹干夹到左肋下,右手持刀削竹子,动作非常艰难确也娴熟。阿霞又问:“像你们两口子都这样,可以领救济金过日子的。”他嘿嘿笑了,说:“这些年,有劳动力的都舍弃了土地到南方打工去了,我和我那口子是不可能出去打工挣钱的。我们不想成为社会的包袱。我们可以每年卖几头大肥猪,让儿子去城里卖点月季花,打理好我们的菜地,再搞点副业挣钱。你看,姐儿们,这是水竹,我把竹子启为竹片编成席子,一根水竹席子可以卖你们城里人一百块钱呢,救济金算什么!”阿霞指着山崖的细竹说:“那些竹子是你专门栽种的吗?”他哈哈笑了,拿刀的手向崖下指去,喜滋滋的说:“不是,但只我一家才下去取来用,漫山遍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别看没一根像样子的,我攀下去采用,照样出好席子,我手艺好呢!”他得意地把头微微扬了一下,又埋头干起活来。
阿霞望着屏障又疑惑地问:“那花?”他甜蜜地笑了,幽默说:“哦,你是说山下这些花吗?恋爱的时候知道她只喜欢月季,没办法!”阿霞问:“为什么只喜欢月季呢?”他一愣,直爽地说:“她把月季当做玫瑰了!她说自己是残废人,没有资格收玫瑰,有人送她月季,她就会爱那个人一辈子。所以我就为她种下了,这可是我专门为她种下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哦!不怕你们两个姐儿笑,从那时候开始送花,一直到现在,从没有断过。我要送她到将来,到永远。你们城里人谁有这样幸福?每天可以收到老公送的一朵玫瑰花!”我们听了更加吃惊。自问这世上有多少女人能像这家女主人一样,可以得到那么持久的难得的幸福?我们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阵后,阿霞自言自语道:“这里风景真好,空气也新鲜。”他又一口接下去说:“就是,我儿子都这么说!”只见他自豪地挺挺胸。这时,我发现远处月季花旁边站着一个清秀挺拔的男孩子,他好奇地望着我们这边。男人又把拿刀的手指向那边,喜悦地说:“那是我家崽儿。”我略有些吃惊,那男孩子却手脚健全!身体健康!男主人说:“他才十一岁,还在读村小,他说长大了要到城里读大学哩!”男孩子大概知道大人在议他“倏”一晃不见了。“姐姐,别人看我们夫妻俩都是残迹人丧失了劳动力,但我们也想过好日子,要把日子过好,要把儿子拉扯成器,也只有拼命了。以后儿子上大学了,还要好几万哩!”他神采飞扬,仿佛儿子已经读大学了。
一会儿,男孩子又在月季花旁露脸了。他朝这边大声喊:“时间到了!该走了!”男人也朝灶房方向喊:“娃他妈,时间差不多了!”小女人冲出来,满面怒气地骂:“嚎什么嚎!娃儿不懂事嚎!你也跟着嚎!你没看到稀客好不容易来看我们!今天不去了!”小男孩不依,还在远处大喊:“要去!要去!”小女人朝小男孩方向骂到:“死崽子,你没见家里来客人了?快来见见!”小男孩犟着喊:“要去!要去!”小女人瞪他一眼,吼道:“你再不听话,看我不打你一顿。”小男孩又一晃不见了。
我们都觉得过意不去,动身要走。小女人向阿霞伸出她的手,又猛地缩回,转身一把挽住表姐的胳膊不松手。表姐解释了又解释,小女人都不依,对男人恨了又恨。男人像做错了事一样,请求我们留下。表姐没办法,只好许愿回城之前一定再拜访一次,她才不情愿地松开手,万分歉意地送我们出来。
表姐回到小居室,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她熟悉的门窗,站了一刻。我们在她单位里转了一圈后,又回抽身回城。
经过那块茂盛的菜地时,远远看到小女人夫妻都戴着闪亮的镀金手表,穿着崭新的土布兰套装,带着孩子笔直地站在一大群人中间。小女人大概发现了她丈夫身上有什么,给男人拍拍衣,拉拉领,又理理男人的头发。一大群人都围着这一家人哈哈大笑,大声打趣。小男孩害臊地拉拉母亲,母亲也不理会,依然望着拐子,甜蜜又幸福地笑着。他们丑陋又畸形的身上,有着不容否认的勤劳、善良、诚实和勇敢,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幸福。
表姐告诉我,最初村里人都瞧不起他们,蔑视他们,欺负他们,他们也不知日子该怎么过,就像浓雾包围了他们,他们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孩子也因为父母是残迹人不敢理直气壮做人。夫妻二人为了儿子,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硬是忍着周围人等的白眼,克服了种种常人不能克服的困难,勤奋努力,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同时也获得了乡邻的赞叹和尊重。他们两口子连续几年被评为模范夫妻,他们一家年年被评为三好家庭。
正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