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恋上了文字,追溯起来应该相当久远了。
小时候家在农村,父亲虽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却酷爱读书。当时许多庄户人家是很难见到书本的,就像你到和尚庙里去找木梳,那绝对找不到。就在这种情形下,我的家里居然会有不少的书,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至今仍能清晰地记得,小时候,正屋靠墙的那一排淡黄漆的木头箱子,据说是母亲嫁绐父亲时娘家绐的嫁妆。箱子共分三个隔断,其中有两个被放了杂物,最边上的一个就是父亲的书箱。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大多数书的名字,只记得它们各个都很陈旧了,页面发黄、页角多是卷曲的,像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太婆的脸。印象最深的是一本毛泽东诗词选,酡红的塑料封皮儿,图文并茂。还记得那首沁园春。长沙中的几句: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是我最早接触的诗歌。最初读不懂,就去问父亲、问姐姐,读得多了似懂非懂的样子,便也能倒背如流,沉醉其中,无端生出许多年少轻狂的感慨来。
然而父亲的书一直有减无增。现在分析起来,随着孩子们的长大,父亲肩上的压力不断增加,他读书的闲情自然淡化,所以后来他很少买书。有一段时间,父亲书箱里的书已经被我翻阅了好多遍。没有书看的时候,感觉日子是索然无味的,像傍晚母亲熬在锅里忘了放盐的茄条土豆汤。
后来,我很快又找到了新的“猎物”姐姐、哥哥书包里的语文课本成了我的最爱。那时姐姐在县里读高中,每周日才回家。我总是盼着她回来,盼着读她语文课本里的那些小说。印象最深的是欧。亨利的警察赞美诗、鲁迅的伤逝那时我大约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读这些小说第一遍一定是读不懂的,需要反复读好多遍,而每一次的理解都不同,一次比一次更深刻了。
小时候,我最盼望的是过新年。不仅仅因为过年可以有平时吃不到的糖果,最大的原因是只有过年时,父亲才可以在家轻闲几天,而爱书的父亲也会借许多书来看。在他放下书的间隙,比如到邻居家窜门的空档儿,我早已按奈不住自己,抓起父亲的书躲进小屋,那个架式,非一口气读完不可。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喜欢上了听评书联播。家里有一个老式收音机,母亲说那是她和父亲结婚时买的。黑色的外壳,后面拖着个塑料匣子,正好可以塞上四个大号电池。别看它老,却最结实耐用,弟弟曾经无数次把它从火炕上摔到屋地中间,它照旧整天没完没了、咿呀作响。那一阵儿收音机里正在播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每天中午,一到放学时间,我的心里便长了草,急急忙忙地往家赶,生怕回家晚了漏听一段似的。至今仍能忆起当年一边往嘴里扒拉着午饭,一边听着平凡的世界的感觉,那饭因为有了那段评书而格外的香。
其实,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偏爱语文课了。记得那时候经常上看图作文课,老师在黑板上挂一幅图,随便叫一个人站起来口头表述。有一回挂的是春夏秋冬四季图。老师叫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胸有成竹,站起身来出口成章,毫不怯场。那时的我虽然只有小学一年级,却已经可以把“春风”形容成“用轻柔的手拂过万物”把”冬雪“比喻成“纯洁无暇的精灵”了。那一次,我从老师惊喜的目光中读到了自信。
小学三年级,我开始编一些童话故事。例如小狗奇遇记、小猫找朋友之类。我从姐姐那里要来几张白纸,裁成大小一致的长方形,把它们中间对折,再用线一针针在对折处缝合,这样,一本横开书就已经初具规模。我再一笔一划地把打好草稿的故事抄上去,最后用五颜六色的蜡笔配上插图,一本童话书就完成了。这样的故事书我编了好几本,一直在同学间传阅着。那时候我的心情不言而喻,好像自己真的著书立作了一般。
上了中学后,我的作文已经很有名气,每次作文比赛都少不了我。班里一些作文差的同学,特别是一些男孩子开始巴结我,在作文课前借我的作文本,或者干脆死磨硬泡地求我帮他们写上一段。当然,全班同学的入团申请书、检讨书等等也被我承包了。(一直遗憾没有替人家写写情书,呵呵!)我忙着,但很快乐。
曾经有位语文老师在看了我的一篇作文后预言:这个学生将来只要努力,一定会成为作家。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我,我还站在文学梦的边缘。我让老师失望了。或许只因为我没有真正努力过,对于文字的追求,我没有坚持到最后便放了手。就像对自己深爱过的人,一直没有勇敢表白一样。
在很多怅然若失的夜晚,我彷徨过,甚至流过泪,为那些从指间悄然流逝的岁月。然而路还要继续走,不是吗?迎着对面吹来的风,我应该坚强地笑笑,对自己说:文字——它将是我永恒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