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李村

接的时节，家家户户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吃的给我们。”

    “我娘对我说，儿啊，我们去大户人家门口讨饭去。我一听高兴得很，心想大户人家粮食多得堆成山，肯定能讨到吃的。”

    “我高兴地跟着妈妈走到一家大户人家的大门口，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就被大户人家的两条狗追咬。”

    “我和我娘落荒而逃，可我还是被一只狗追上了，在我腿上撕咬，两腿都是血，我娘见了，慌了神，不断用要饭棍赶狗，可狗越打越咬得厉害。”

    “我娘心急之下朝狗的头用力挥去，狗应声倒地不断地抽搐，另一只狗也停住了追咬我们，只是汪汪地叫着报讯去了。”

    “我娘吓坏了，知道自己闯祸了，还没反应过来，大户人家一大群人追了上来，逼着我们给死狗披麻戴孝守灵三天。”

    “死去的是只母狗，公狗正在发情期，寸步不离地守着死去的母狗哀嚎。”

    “大户人家的老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公狗好似他的亲儿子，他看看失去母狗的公狗，又看看我妈妈，生出一个歹毒的念头。”

    有人拍手叫好，说小狗子的演说才是真正的演说，教育意义重大，有很大的影响力。

    说小狗子有勇气，他为了革命取得全面胜利能牺牲自己家的隐私，有人说，小狗子是个疯子，乱咬人，连自己亲娘都咬。

    哪有不透风的墙，小狗子的精彩演说很快传到了李村。

    小狗子的娘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她一出门就有人指指点点，你看这女人跟地主家的公狗……

    她每天以泪洗面，后悔当初不该听水仙婶的劝说，不该留下这日本鬼子的孽种祸根就好了。

    小狗子的继父李福生是地道的李村人，村里人叫他福生伯，他长得眉清目秀并有几分墨水，为人老实本份，乐善好施，是个难得的好人。

    他还是个痴情汉，他和他的前妻非常恩爱，前妻死后，不愿再婚，一直单着。

    他在长寿叔和水仙婶的一再劝导撮合下，才接纳了小狗子母子俩。

    婚后两人也十分恩爱，因前妻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小狗子的娘跟了他也没生下一男半女。

    他把小狗子看作己出并疼爱有加，还请教书先生教小狗子学文识字，并给他取名叫李有才。

    人说三年乞丐不想当官，这小狗子浪荡惯了，己成了扶不起的烂泥墙，没几天就把教书先生气跑了。

    福来伯拿他没办法，想着农村人守着土地平平淡淡过日子也行，没想这小狗子却轰轰烈烈，竟说他娘被地主家的公狗……

    村人在他背后少不了指指点点，使他无法面对平日里恩爱的女人。

    他的人格受到极大的伤害，他甚至猜想小狗子长得狗模狗样的，是不是……

    他心里痛苦极了，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连看一眼小狗子的娘都觉恶心。

    他见小狗子的娘整天以泪洗面，躲着不敢出门，更加坚信这一事实了。

    忍无可忍地对小狗子的娘说：“阿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你可从没透露过你的这些破事，难道你真的是你儿子说的那样吗?”

    小狗子的娘听得福来这么问她，她伤心地哭成了泪人儿似的说：“福来大哥，你是我这辈子遇到最好的人，难道你也相信这个孽种祸根的话吗?”

    福生想到这些天在外所受的羞辱，他的气一下子鼓起来了：“这个孽种祸根是那狗种怪根吧！”

    小狗子的娘听了平时里对她百般呵护的丈夫的话，哭得更是伤心：“狗子他爹……”

    她的话还没讲完，福生气狠狠地抢着说：“谁是狗子他爹，狗子他爹是地主家的那条大公狗呢！”

    小狗子的娘泣不成声地对福生说：“福生大哥，请你看在我跟你这些年的情份上，听我把话说完。”

    她一边说一边跪在地上哽咽着说:“看来我只能把我心里最苦的事说出来了，今天我就把伤疤揭给你看吧。”

    “我家虽在农村，却是大户人家，父母疼爱，家里殷实，可天有不测风云，十七岁那年我跟着父母在村里看戏，戏没演一半，听到有人喊着日本鬼子进村来了，快跑啊！所有人慌作一团。”

    “不幸的事发生了，我和父母被日本鬼子拦住了，日本鬼子迫不及待地拉我，嘴里叫着花姑娘的好，大大的好，父亲拼命护着我，求日本鬼子放过我，日本鬼子推开我父亲。”

    “父亲情急之下捡了块石头准备向日本鬼子扔去，但我父亲手里的石头还没扔出去，鬼子的枪声响了，我父亲倒在了地上，我母亲不顾一切扑向父亲，被日本鬼子刺死了。”

    “周围的人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我被拖到日本鬼子的长官面前，被他蹂躏了。”

    “事后他竟用不流利的中国话对我说，如果我不帮你，你会被他们刺死，我碰过的女人他们是不会再碰的，我为救你才这样做的，请原谅我的无奈。可恶的日本鬼子，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我虽然活下来了，可生不如死，我投过塘，投过河，可命不该绝，几次被好心人救了，我的父母没了，村子被鬼子烧了，家没了，我一路乞讨。”

    “后来不知怎么的，肚子越来越大，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胸脯又涨又痛，我以为自己得了怪病快要死了，心里很是高兴，想着很快可以见到父亲和母亲了，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就是不死。”

    “有一天，我在一户人家门口讨乞，这户人家给了我两个麦饼，说：这么大肚子还出来乞讨，看样子肚子的孩子快要生了。我这才知道是日本鬼子留下的孽种祸根。”

    “我整天以泪洗脸，不知该怎么办好。有一天乞讨到了李村，肚子痛得很，在长寿叔和水仙婶的帮助下，我好不容易生下了这个孽种，我一生下孩子就对水仙婶说，这孩子不能留，我得弄死他。”

    “水仙婶听了我的话一头雾水，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孩子不能要，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只脚踩在棺材里了，怎么能不要呢?”

    “我把我的遭遇讲给了水仙婶听，我哭着对水仙婶说，这孩子是祸根啊！不能留。”

    “水仙婶听了我的话也黯然泪下，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孩子劝我说，孩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受这种罪。”

    “那帮畜牲有罪，你儿子是无辜的，他是来投生的，好歹一条生命，是做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丢了他以后会后悔心里也会痛的。”

    “我在水仙婶的一再劝说下，留下了这个孽种祸根。我虽然听了劝，留下了这祸根。”

    “可一想到日本鬼子残害我父母，我就恨这祸根，我不给他吃奶，饿得哇哇大哭，哭得声音都哑了，我又心软下来了。”

    小狗子的娘说到这里，她擦了擦被泪水浸满的双眼，看了一眼她的丈夫又接着说：“长寿叔和水仙婶是好人，他们这么多年没把这事说出去。他们说你是好人，千方百计撮合我跟你一起过日子。”

    “福生大哥，你对我们母子的好我心里清楚，不想你辛苦养了只白眼狼，我后悔当初不该听水仙婶的劝留下这祸根……”

    福生静静地坐着，默默地听着小狗子的娘撕心裂肺的话语，这个钢铁般坚强的汉子落泪了。

    他一把抱住小狗子的娘说：“阿凤，想不到你吃了这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好了，别哭了，我以后一定好生待你，不让你再受委屈，等那狗崽子回来，我们俩好好教训教训他，叫他别在外面胡说八道了。”

    六月的一天，骄阳初露笑脸，八仙站在石桥上。

    桥的两边的荷花池里，刚开的莲花向早起的人们点头哈腰道着早安，有害羞红了脸的红莲，有清高自洁绷着脸的白莲，真是荷花仙子来到人间。

    她们的装束，红里透着白，白里透着红，美不胜美。

    我走在这梦中的八仙桥上，站在荷花仙子的身边，感觉自己也成了荷花仙子。

    看着一对羽毛鲜艳的鸳鸯在荷花池戏戏着，满心喜欢。

    终于有一天爸爸来信了，说形势已经大好，工厂己恢复生产，学校也恢复上课了，于是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回湖南锑都了。

    第二次回李村，是春节探亲，那时我己是一孩子的妈了，到了外婆的“荣国府”，感觉往昔的“荣国府”己成了一个暮年老者，毫无生气。

    人还在门外，声音己传到耳朵里了。“呀！一晃十多年了，还以为见不着了呢!”迎出来的是外婆，声音没怎么变，外表却跟她十年前春风满面的样子判若两人。

    大年三十那天吃了午饭，大家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外公杀鸡，剖鱼，切肉，剁肉丸子忙得不亦乐乎。

    外婆和我妈包了饺子，做了汤圆，打了年糕，我和女儿也没闲着，帮着往灶里添柴。

    太阳下山了，天变得寒冷了，怕是要下雪了，外婆对外公说：“你去把对面的五保户孤老头叫来跟我们过年，一个人怪可怜的。”

    过了一会儿，外公身后跟着一位个子高大、头发花白的有些弯腰驼背的老头，身上穿着一身蓝布衣裤又破又脏。

    看上去有些面熟，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老头跟我们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桌上的菜很丰富，鱼就有四大碗，鱼种类不一样，做法也不同，说是四季有余，年年有余。

    老者喝了很多酒，总是语无伦次说他本来有个好好的家，好好的妻子，好好的女儿，都是自作孽，害了一家人。真所谓:

    语无伦次往事莫复盘

    人模狗样古今难成全

    悔不当初祸害遗千年

    鳏寡孤独举目留身寒

    冬天夜晚的气温更低了，时不时飘着雪花，老头冷得瑟瑟发抖。

    外婆找来一件外公的破旧毛衣对老头说：“找根叔，看你冷成这样，你把这穿里面吧，不用客气，客气了自个儿吃亏。”

    老头起身脱了破棉衣，里面是一件破烂不堪的单衣，怪不得冻成这样。

    老头把旧毛衣穿到里面后，终于说要走了。

    目送他远去的身影，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外公：“这老头是不是十多年前在台上带动村里人忆苦思甜的那个人？”

    外婆抢着说开了：“他也算是你外公八竹杆打不着的亲戚，他和我们家也没啥过不去的地方，只是他以前做的一些事确实太狠太绝……”

    外公吸着土烟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在想什么事似的，大伙正准备散了各自休息了，却听见外公突然开口对我说：“外孙女，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给你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