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感到不是滋味,有点后悔召开了这个会。
稍停一下,卢嘉川接着说:
"我们根据地缺少法律。不管是多么好的干部,只要有某个人一反映,只要某人一说他有什么什么问题,不管有没有证据,是否有可能,那些信口雌黄的话,顿时便成了金口玉言,这个干部立刻便倒了霉,立刻就变成了审查对象,这种情况,这种做法给我们党,给我们的革命事业,在历史上就造成了多么巨大的损失啊!"
说到这里,卢嘉川的眼睛潮湿了,顿了顿,接着说下来:"远的不说了,目前我们十三分区被抓出来的托派,有多少是真的?--当然,我不否认我们队伍中确实有混进来的汉奸特务。去年行军时,混在队伍里的特务利用黑夜,沿途撒绿豆,给敌人留下追踪我们的信号。但这究竟是极少数、极少数。绝大多数的同志,包括那些被审查的从大、中城市来参加抗日的知识分子,他们满腔热忱,带着献身的精神来到艰苦的抗日根据地。对他们的审查,没有真凭实证,完全不讲法律,就轻易地把他们隔离审查,甚至轻易地就把人活埋、枪毙这种做法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
"卢嘉川同志,请住嘴!"常里平激怒地站了起来,玻璃球样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圆,紧盯在卢嘉川的脸上,提高了声音--官大了,气也粗了,"你无视党的领导,任意在这个庄严的会上胡言乱语--干脆一句:反革命言论!你竟敢说什么法律!什么法律?我们共产党从来不讲那些虚伪的什么六法全书之类的骗人的法律,我们只有纪律,我们只有正确的方针、政策和策略。国民党才搞什么约法--那些资产阶级老爷们才讲虚伪的法律,骗人的法律你这种种谬论,我就要向上级党反映,直至中央。你等着吧!"
卢嘉川微微一愣,接着又微微一笑。对着大家说,我们党现在是没有制定法律,但我相信有朝一日,条件许可,我们会制定出各种法律的。会有保障人权、保障人身自由的法律的。法律是治国之本,决不是资产阶级所独有。接着,他把头扭向常里平,面色严峻,话锋一转:
"常部长,你不要用大帽子压人,吓唬人,我这个人就是不吃这一套!共产党员要表里如一,要言行一致。你仗着有人支持,欺人太甚!自以为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现在,我就要把你这个人的真面目揭一揭,叫同志们知道,你这个人是不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
会场成了常、卢二人的辩论场。与会的人都像看演出似的,全神贯注地观看着。紧张处,连吸烟、吐痰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江华神情沮丧,倚在椅背上,双目直直地望着窗纸,好像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这出戏。
常里平的脸色涨得紫红,把手向身边的炕沿一拍,厉声喊道:
"不要危言耸听!什么我的真面目!难道你这位司令员也要血口喷人么?"
卢嘉川不出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的薄纸,举在手上抖了抖,又捏在手里沉默了一会儿,用低沉的声音说:
"常部长,你口口声声说柳明有严重问题,说我叫她在战场上救护伤员是危险的,是敌我不分,是严重丧失立场。可是,你这位组织部长,警惕性最高的共产党员,怎么也偷偷去看望她--当然表面说来是审讯她。可是事实呢,你不但去看了她,对她说了一些博取欢心的话,而且还给她留下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你竟在信上说,柳明的男朋友曹鸿远已经死了,你是如何如何地深爱着她,已经爱了她好几年,现在,你决心要娶她,只要她肯和你结婚,那么她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她仍然是一位好同志常部长,同志们,我本不想在这种场合举出这个令人痛心的例子,可是,因为常部长是咱们分区肃托委员会的主任,他的做法和言行关系到几百个年轻人的政治生命和肉体生命,关系到我们地区抗日事业的前途,所以,我不得不用这个苦肉计来敦促常部长猛醒。"
常里平听着卢嘉川的话,涨红的脸渐渐变白、变灰。然后又猛地红涨起来。他手中的纸烟在空中不停地划着圆圈,沉吟有顷,口吐白沫反驳道:
"你这个人真的血口喷人了!竟敢如此无中生有,造谣诬蔑!你是黔驴技穷了吧?我和那个柳明有什么关系?真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是想把我们地区的肃托运动扭转方向--按照你的如意算盘,把那些你认为的好人,而实际上却是'托匪汉奸'--这不是我下的结论,这是康生同志在延安发表的文章上说的--通通一个不剩地变成你的好同志,对不对?这办不到!办不到!一万个办不到!"
"常部长,我向你提的是个具体问题,就是你给柳明写信的问题,你应当回答这个问题,光说那些空洞的、吓人的大话不能说明你并无此事。现在,我手里拿着的,就是你给柳明写的亲笔信,难道还需要大家来验证你的笔迹么?"
常里平愣住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炕沿边,两眼茫然地望着江华,似乎企盼他的援救,来整治这个狡猾难缠的卢嘉川。
听到常里平竟给柳明写了求爱信的话,江华被震动了。他不相信他一向倚重信任的常里平竟会做出这等事来。可是,他也深知卢嘉川的稳健、干练和诚实,如果没有这种事,如果他手中不是捏着那封情书,老卢绝不会当着这么多的干部,在地委扩大会上说这种话,做这种事的。他为难地沉默了一阵,又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说:
"我们这里的问题和矛盾,地委已经汇报到边区党委去了。我想,不久,上级党会有明确的指示的。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他的话刚完,卢嘉川马上接了一句:
"我也已经把这里问题的严重性,反映到边区党委和党中央去了。我相信阴云就会散去,中央会正确处理我们这里的问题的。"
"我也相信卢司令员的反党言行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党绝不会允许一个反党言论已成一套的人留在党内踞守高位。"临出门口,常里平瞪着卢嘉川,又甩出了振振有词的话。
众多的干部们,似乎看到了一出出人意外的戏,有人兴奋,有人沮丧,也有人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