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立刻像有一瓣甜柑桔咽入苦涩的喉咙中。见这位县长如此痛苦,顾不得品尝这甘甜,急忙伏在床边,对着他的头部按摩起来。她在山里时,曾向一位农民医生学过按摩。哪个部位痛,就在那个部位找最痛的压痛点,找到了,就在那个地方用力揉按,把那痛点凝聚的筋包(她的经验似乎有这么个东西,中医说"痛者不通也",就是那个滞住的地方)揉散开,痛就会消失。此刻,柳明就在常里平的头部找起痛点来。
"这儿是不是最痛?"柳明说着,用力在两个太阳穴上按了按。
"不是。这儿不太疼。"常里平皱着眉微笑摇头。
"这里呢,很痛么?"医生忘掉了个人烦恼,在病人的头部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找着痛点。
可是,常里平总说这些痛点不是最疼处。
"您到底哪儿痛呢?"柳明终于把手停住了。
"小柳,你就到处按摩吧。说真的,我是到处都疼。"
柳明只好又俯下身来,在常县长的头部前后左右都按摩。累了,也着急,浑身冒汗;停住手想把棉军衣脱下来。一回身,她愣住了!
曹鸿远站在门边,呆呆地望着床边的她。
这时,常里平也看见了曹鸿远,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噢,小曹,你来了。请坐,请坐!"
"你不是约我九点钟来么?我如约来找你。"曹鸿远向柳明略一点头,就在靠门边的椅子上坐下,"老常,有什么事情?说吧!九点半钟还有个同志要找我谈话呢。"
"没多少事。这个县城咱们要主动撤退,你大概已经听见传达了。我想和你细谈这个问题,可是,头疼"说着,常里平又轻声呻吟起来。
"头疼?那叫柳明继续给你治吧。我走了--撤退问题咱们白天不是已经讨论过了么?"说着,曹鸿远又对柳明略一点头,转身向门外大步走了。
柳明急急地追出门外。曹鸿远大步走得快,她在迷(氵蒙)的月光下,跑着追。
街上行人寥寥。一弯冷月浮游在灰黑色的片片云朵中,阵阵小风,没有一丝儿春天的暖意,凉凉地吹在街头的薄雾中。
还没等柳明追上,曹鸿远忽地停住脚步:
"小柳,瞧你跑得喘吁吁的,不要跑了,咱们走着说话吧。"
柳明又跑了两步,追上来,一把拉住鸿远的胳膊哭了。滴滴泪水流在鸿远的衣袖上。
"小柳,我知道你很难过我等了你好几天,想见你,可是找不到你。今天没想到你却在常县长这儿"
柳明不哭了,松开手望着曹鸿远的脸。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绺黑发遮住她的眼睛。
"早听说你回来了,可是我下乡,不许我回城找你。今天林道静批准我回来,刚想去找你,常县长硬要我给他治头痛。我已经是个失掉自由的人--你,你能理解我么?"
鸿远一把握住柳明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重。柳明的心一下松开了。
"小柳,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我永远相信你--相信你的忠诚对党、对我"
柳明紧挨鸿远站着,把头发拢向耳后,仰着头、流着泪、笑着。
"鸿远,为了工作,为了避免别人的非议,我建议咱们还是少接近,好么?只要你信任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不会觉得孤单,我就觉得非常非常的幸福了"
"小柳,你能体贴我、理解我,我高兴。现在肃托,我们之间是应当暂时疏远些。不过,我相信中央,相信上级领导,不久之后会对被冤枉的人做出正确的结论的。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常里平说你有问题,怎么又找你看病?"
"怎么,他也怀疑我?可是他亲口对我说,相信我无辜,才不断找我看病的。"
"你已经不止一次给他看病?"曹鸿远傍着柳明走在昏暗的街道上,两旁店铺都已闭门,只有巡逻的战士不时经过他们的身边。
"好几次了。他总是说头痛得要命,叫警卫员把我找去。他又总是说我怎么好,不怀疑我有问题。"
"这样也好嘛。"鸿远含糊地说了一句。看看他的警卫员远远跟在身后,又看快到了他们所住的大院,就站住了脚。
"柳明,你先回宿舍休息吧。以后咱们找机会再谈--不要难过,要有信心,要经得起考验也要相信我"
"嗯,你要保重,不要惦记我"柳明抬头望望鸿远那张似欢喜又似痛苦的脸,一转身跑进了县委大院的大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