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那个跟我一起逃跑的小做活的--同志们,你们都有公事,不要为我的私事操心了,这件事以后再说给你们听眼下,咱妇救会该做什么事,你们下令,我去跑腿。不管那些老封建斜眼瞧我,正眼瞪我,我偏要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叫他们骂吧,骂不掉我一块肉。"说着,刚才还泪流满面的汪金枝,一下子又笑了。
道静不自觉地拉起小媳妇的手,轻声说:
"你们妇救会办了识字班么?听说这一带妇女--连十多岁的女孩儿都不上学,能识字的妇女没有几个。咱们妇救会除了支援抗日,还要办好识字班,教青少年妇女识字、唱歌,这样才能提高她们的抗日积极性。"
"我来教唱歌。今天,我来当义务音乐教师。"苗虹双手打起拍子,像唱歌似的。
道静看着苗虹笑了。对小媳妇说:
"好哇,先教唱歌,后教识字。可是,怎么能够把这些年轻的姑娘、媳妇找来呢?汪大嫂你出点主意吧!"
"我看呀,得把咱们村的老主任关大妈请出来。她在村子里可有威信呢,抗日积极又能干。她过去当过两个月的妇救会主任,因为村子里'合理负担'弄得不合理,老太太一生气不干了。这才把我这个'贱货'抬出来。我厚着脸皮,你们几位就跟着我一起去看看老太太,请她出来动员妇女。还有农救会的人,也跟她同坐一条船,她一出面就好办了。"
几个妇女一同走到关大妈家里。这是一个用篱笆圈起来,只有两间小草房的雇农家庭。因为窗子很小,屋里黑洞洞的。地下除了一张破八仙桌,几只瓦罐,没有其他家具;炕上只有一条破被和三个孩子样的大蓝布枕头。人们一进来,关大妈热情地跳下炕,迎到屋门外,高声大嗓地一把拉住小俞的手。
"啊,小俞同志啊,你可到咱家来啦--咱们快有二十天没有见面啦。"接着,老太太一个一个地拉起柳明、林道静、苗虹的手亲热地晃晃。当扭头看见汪金枝对她点头微笑时,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地打个招呼,"汪主任,你也来啦?找我有事儿么?"
"关大婶,这几位同志听说你抗日积极,工作好,叫我领她们来见你。这不,我领来啦,你们说话吧,我走了。"小媳妇扭转身要向外走。
"大妈,刚才,汪金枝对我们说您是个抗日积极的老太太,她特别敬佩您。她现在是妇救会主任,您是副主任,有事儿一块儿商量着办吧。现在,咱们一块儿商量成立妇女识字班的事好么?"道静拦住汪金枝。
"大妈,这位林道静大姐,刚调到咱们安定县,担任县委副书记,还是县委宣传部长。她很关心妇女识字班的事,特别找您来帮助。"小俞等道静说完,赶快把她介绍给关大妈。老太太一听说是县委副书记来了,高兴得眉开眼笑,一把拉住道静的手摇晃起来:
"哎呀,是位女书记呀,这可给咱妇女增了光啦!你说的对,咱们是得跟汪主任一块儿商量事儿。咱老啦,快六十啦,干不了啥事,汪主任年轻,心眼儿又活,叫她多干点吧。"
这个晚上,秋水村小学校的一间教室里,明亮的煤油吊灯下,足有三十多个十岁到三十岁不等的女同胞,规规矩矩地羞涩而又好奇地坐在座凳上。小俞以县妇救会主任的资格,先讲了几句话,接着苗虹站在黑板前,挥动两只圆圆的胳臂打着拍子,教妇女们唱起歌子来。开始,讲台上只有苗苗一个人清澈的歌声;下面只有微弱的哼哼声。以后声音渐大,渐响,一个小时后,教室里歌声嘹亮。
高梁叶子青又青,
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
先占火药库,
后占北大营,
杀人放火真是凶--真是凶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仇敌,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教室里歌声四起,道静悄悄地把柳明拉到教员休息室里。屋子不大,煤油灯下,两个相貌相像的年轻女人,对倚在桌边,低声说起话来。
道静问柳明到根据地后的情况和感想。诚挚炽烈的目光凝聚在柳明身上,柳明的心灼热了。她避开这双眼睛,自语似的说:
"小俞总叫你林姐姐。你还没有来,她就多次跟我说到你。说你们在监狱里的情形。她还说到一位林红同志--我真羡慕你和小俞,遇到了那位有水平、情操高尚的好同志,快牺牲了,还诲人不倦我如果能遇到这样的好同志,我想,我就不会被说成是什么托派了。就算是有人说我,打击我,这样的好同志也会理解我,会为我辨明真相"说着,柳明低下头,哽咽住了。
柳明的泪水像滚烫的沸水浇在道静的心上。刹那间,她苦苦思念起林红来。她感到自己一向崇拜的人,仿佛在用严峻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责备着自己。比起她崇高无私的品质,自己好像矮了一大截,好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柳明,别难过"道静的声音低而忧伤,"要相信共产党,相信真理。生活的路不会永远是平坦的,不论对任何人。顺利是考验;挫折更是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和力量的试金石。柳明,我也许在说空话,我只能用这些空话来安慰你"
"你在安慰我?"柳明的大眼睛熠熠闪光,一下子紧握住道静的手,"怪不得小俞总叫你林姐姐--像她在狱中时候,总叫林红姐姐一样。你真像林红姐姐可惜,她已不在人世了,我能叫你林姐姐么?不,不!我不配!你是共产党的县委副书记,我是个被审查的人,只许老实交待,不许胡思乱想林书记,请原谅我"柳明的声音又哽咽了。
道静紧握住柳明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把她低着的头扳了起来:
"咱们俩长得那么像,我当然可以做你的姐姐。不过在革命队伍里,不习惯称兄道弟,呼姐唤妹的,当着人,你就叫我林同志吧。"
"你允许我叫你'同志'?"柳明欣喜地凝视着道静的大眼睛,喃喃地说,"常县长常叫我去给他看病。可是,他说,不要叫他同志,要叫他县长。这是怎么回事呢?"
道静岔开这个话题:
"听说你和曹鸿远同志关系挺密切。他已经来到这个县,你们见过面了么?"见柳明凄凉地摇摇头,接着说,"明天早晨你回县城去看看他吧!他一定很想见你。"
"不,我不去!"柳明的脸涨红了,连连摇头,"他是书记,是领导。我去找他,谁知道他还肯见我不呢。就是肯见,我也不愿意连累他有些人见了我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谁知道他会怎样看待我呢?"
"我了解,曹鸿远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到安定县城就打听你,想要见你。你还是去看看他吧。"道静神态真挚,话语温存,使柳明的心一阵发热,紧紧握住道静的双手,凝眸注视着她,把要说的话也给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