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父亲将书一折,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摇头:“你不懂哪。练功、练字、写文章,天下事都出一理:功夫到家,自然返璞归真;练字练成气候,必然返老还童;文章写到极处,只是一个淡字。高楼万丈平地起,故弄玄虚,标新立异很容易;而淡中知真味,非大家伟人做不到。”
“爸爸最喜欢主席哪篇文章?”
“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父亲说这个话的神情给我留下极深印象,我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许多没有说出的想法“越往后,社会越发展,人们越会认识到这篇文章的意义”
还有一次父亲给我留下印象极深。他读书沉静,忽然扑哧笑出声,将书一折一合,摘下眼镜,像秀才吟诗一样仰起头来,独个儿念念有词:“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文不在奇而在用,用好就是奇!”
一旦躺上床,父亲便极少看政治理论书,怕用脑造成失眠。这种时候他多是读些消遣书。他喜欢看杨家将、说岳全传、说唐、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以及三侠五义这些斗智斗勇、英雄侠义的书。他天资聪颖,读这类书尤其过目不忘。读一本罗成,看一遍就能讲,给我们从头讲起,可以一章不丢。
至于上厕所,他更多是拿本小人书,书看完了,解手也完了。有时吃饭也不释卷,或拿一张报,或翻一本书,边吃边读,乐在其中。偶尔也抓狼毫写写大字。大凡文人写字怕落个匠气,匠气便是俗气,只宜民间流传;文人写字追求书卷诗文气,书卷气就是雅气,诗文气就是洒脱之气。我曾问过一些文人出身的高级领导干部和将军,贺龙的字是什么气?他们说:“非匠非书,绝对是英豪之气。古人云,文若其人。非英雄豪杰,一代风流,写不出这种虎骨龙筋,敢放敢收,自由自在的大字来。”
父亲贺龙,看戏和看书一样容易进入角色。常言道,英雄气,儿女情。贺龙戎马一生,大小战役战斗,何止经历万千次?越是吃枪药多,越是感情细腻充沛。那种种表现,有时决非常人所能理解。
父亲爱听走西口,百听不厌,他对我说:“你妈唱走西口唱得最好。”
我问:“怎么好?”
他说:“土腔越浓越好,你妈唱得土味足。”
我问:“为什么土腔越浓越好?”
他说:“没有土就没有人,没有我们民族。”
父亲作报告都是直来直去,出口明意。但是聊天时,常能出人意外地说几句极富哲理的话,令你回味无穷。
他喜欢看电影,尤其喜欢五朵金花。我家住的是座长条楼,实际分成四个独立体,是四家合住。每次放电影,轮流由四家首长选,一轮到贺龙选,他必然说一声:“看五朵金花。”第一遍他选五朵金花,第二遍还是,第三遍仍不改,其他三家就有反映了。有反映他也不改口,轮到他仍然是五朵金花。看到后来,再请他选片子,他索性只笑不言,放映员便明白他的心思,不再问,到时候就放五朵金花。这部电影他看了十几遍,有时其他首长向他打趣,他就笑:“可不是我点的啊,我没吱声。”放映员明白,他不吱声就是想看五朵金花。
类似的电影他都喜欢看。比如刘三姐,比如阿诗玛,都曾看了又看。他去云南视察,张冲副省长陪他参观石林,向他介绍:“阿诗玛的传说就来自小石林,现在小石林还有阿诗玛的头像。”
父亲贺龙立住脚,望着石林神思悠悠,半晌,忽然叹口气,发出议论:“可惜我当时不在啊!如果我给阿诗玛一辆水陆两用坦克,她就死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