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去的时候才像活着的,才像是一个母亲,尽管是一个有些虚伪的母亲。十二年,饱经孤独,女人终于因为抑郁成疾,在男孩十二岁的时候离开了他,而男孩,也终于被接回了这里,不再是宅子偏僻的一角小居室,而是真正如城堡般的主宅。
那天,我十四岁,他十二岁,那天,我第一次见他。
那天,第一眼,我知道,他是我弟弟。
八八年,九月二十日,多云。
今天并不是一个聚餐的好天气,只是贵族的生活太过无聊,每天似乎只有这些事情供来娱乐。
前面的院子太过喧闹,我不禁想到了男孩喜欢的地方,那个我出了房间,透过窗户便可以看见的僻静小园花。
只是似乎有了先客,我认识那些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有伯爵的孙子,也有子爵的小孩。很显然,他们脸上出现的并不是善意,所向的,是今天仍旧一直坐在那里的男孩。
他们口中出现的污言秽语,虽然不带一个脏字,却让人质疑他们的教养,尽管讲述的都是事实,毕竟天下间没有不漏风的墙,就像我说的,人们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如果不能奢望流言止于智者,那么在这栋宅子里的流言有什么理由,只停留在这里呢,他们的版本或许更加绘声绘色地充满娱乐性吧。
丑闻,八卦,就是上流社会最好的消遣了。
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男孩却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论他们怎么恶意相向,他只是保持笑容。羞辱,打骂,但仍旧能够笑着去看自己的敌人,任何时候都不将自己的懦弱曝露于人前,真正却也虚伪的坚强,我再一次肯定,他是我们亨特家族的人。不谦不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皇权以后最伟大的亨特家族的儿子,但也不傲不骄,也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父亲甚至根本不曾爱过勉强算是情妇的女人的儿子,他不想惹麻烦,他是亨特家族一段佳话背后,一个公开的丑陋秘密。
男孩的超脱似乎并没有让那些权贵子女无趣离开,于是我上前了,一个礼貌问好,几个笑容之间,他们便纷纷灰头土脸地走了,因为他们还知道,我的地位绝对凌驾于他们。
我走到男孩身边走下,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没有隔开玻璃窗的见面,也是第一次的对话。
他对我没有敌意,只有淡淡。我对他同样没有表示更多,只是笑笑。
我第一次从男孩口中听说了他十二年的生活,没有波澜的陈述,像在对一个陌生人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会说的第一个单词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父亲的名字,因为没有人教他,他只能模仿他母亲口中一次次说出的名词。
他母亲只会坐在自己的房间中,如果是父亲要去的日子,就绝对不会允许男孩出门,其他时候,他的母亲却只是看不见他,但他仍旧不喜欢出去。从懂事到他母亲死去的那天为止,他只要一出门,便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总能在他耳边留下些闲言碎语,有关于她母亲的,也有关于他的。他没有做过任何事情,甚至只是待在自己那个也许已经有些疯的母亲身边,但为什么却不得不被别人用一些难听至极的话来中伤。他只能笑,只能笑着去看母亲的一天天憔悴,一天天生命的流逝让自己不用再被困在她的身边,笑着去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让他们从左耳进来,右耳再出去。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用虚伪的坚强粉碎一切,直到他的母亲真正死去,他被接来这里,他明白,只是又一次的被困在另一个称为父亲的名词身边而已。他才十二岁,他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情妇的儿子,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资本要求离开独自生活。
他从来不觉得父亲是爱他的,就像他不爱自己的母亲一样,同样不爱自己。如果爱,怎么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可笑悲惨,他在自己面前不曾多话,不曾多笑,不曾好好抱过自己,和母亲在一个屋子,三个人总是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滔滔不绝。父亲,只是用很严肃让还是孩子的自己感到一些可怕的神情看着自己。
他会在雨天到那个地方去,缅怀自己不曾得到过的父爱母爱。他笑着说,或许从今天开始,还得加一个兄弟姐妹的爱。
他会在晴天到那个地方去,缅怀自己从来不曾得到过的自由。他同样笑着问我,自由是什么。
我对他所有的话,所有的问题只是一笑,提起裙摆回到了聚餐会。
但我想,亲爱的弟弟,你从来不知道父亲有多爱你,你也从来不知道我的沉默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