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猷很不自然,其实他不想当着天子面,长篇大论,痛斥属下的,谁还不要点脸。但是俞大猷渐渐感觉到,军中的风气很不好,甚至和当年的新军有了严重背离。
有很多人都会问,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从何而来?
是高昂的军饷?充分的保障?严格的训练?
还是将领英明神武,士兵悍不畏死?
又或者干脆是老天爷眷顾,直接来一阵狂风,扔几颗陨石?
很显然,俞大猷都不认同这些。
士兵之所以会奋力死战,是要有坚实物资基础的,要有一整套制度设计,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让他们觉得值得去付出。
大明朝也歌舞升平了许久,很多将领都忘了该如何打仗,变得一身毛病,颐指气使,官威十足。
别说将领和士兵了,就算将领和将领之间,也是勾心斗角,乱七八糟。
“陛下,臣之所以提心吊胆,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管是作战方略上面,更有军中风貌。”俞大猷说了实话。
朱厚熜意味深长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用心良苦啊!”
俞大猷连忙道:“臣惶恐……陛下,其实臣发现水师的毛病,要远比陆军严重。”
朱厚熜沉吟道:“可是因为他们出身?”
“嗯!”俞大猷无奈点头,当下大明陆军的核心,毫无疑问,就是王岳编练的新军……经过了多年整顿,陆军的程度无疑是很不错的。
可水师这里就麻烦了,由于没有什么像样的对手,水师也就没什么压力,一般情况下,什么人都能塞进来……以前的旧水师,织造局的人马,一些贵胄的家丁,甚至是海商、海盗……这些人不光带来了娴熟的航海技巧,还带来了一大堆的臭毛病。
再后来水师以倍数扩充,问题就更多了。
由于人员普遍来自闽浙等地,他们甚至会根据家乡,结成朋党,互相排斥。这里面也不乏那几个大家族覆灭之后,留下来的人员,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更多了。
“陛下,这个戚继光……他是山东人!”俞大猷又说了一句。
瞬间就点醒了朱厚熜,也让皇帝陛下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在一个南方人为主导的水师当中,一个来自山东的小字辈,侃侃而谈,把他们放在什么地方?
“若真是如此,此战的胜算更低啊!”
朱厚熜暗暗念叨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俞大猷和汤克宽,“你们先拟定一份整军的计划,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两个人悚然领命,下去筹备。
朱厚熜深入了沉思,他很想去找王岳聊聊,毕竟这时候只有王岳能给他信服的答案了。奈何王岳那边夫妻重逢,他又不好再去吃闭门羹,就只能等待。
好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王岳就打着哈气出现了。
朱厚熜鼻子都气歪了,从此君王不早朝是吧?
朕是皇帝,你是皇帝?
你小子怎么比朕过得还舒服?
“王岳,你说怎么办?”
朱厚熜劈头盖脸,把王岳都问蒙了,他哪知道怎么办啊?
“那个陛下……咱能不能说说什么事?”
“当然是水师的事情,你不会跟朕装糊涂吧?”
王岳连忙摆手,“臣可不敢,陛下,你注意到了水师的问题?”
见王岳这么问,朱厚熜更气了,“你当朕是糊涂蛋吗?”
“不不不!”王岳连忙摆手,“陛下,其实水师当中,山头林立,互相倾轧,也情有可原。就拿水师的人员来说,有天津水师,有长江水师,有闽浙水师,有岭南水师,里面的人更是千奇百怪。尤其是那些海盗出身的,更是桀骜不驯,谁都不服,让他们一心一意,着实有点困难。”
朱厚熜深吸口气,绷着脸道:“朕现在越来越担心,万一败给了西班牙人,朕这几十年的辛苦,就要付诸东流,跑到海外,受了这么多苦,全都白费了。”
皇帝陛下声音低沉,意兴阑珊,王岳突然笑了,“陛下,臣以为也不是没办法,天下最尊贵的,莫过于皇帝。陛下这段时间躬亲耕种,汗水洒在田间。试问天子尚且如此,那些领兵的人,还要比天子更尊贵吗?”
朱厚熜皱着眉头,“你打算怎么办?”
“臣想着陛下可以邀请所有将领过来,一起耕种,陛下大可以跟他们比试一番,谁更懂种红薯!”
“别跟朕提种红薯?”朱厚熜气哼哼道。
“那喂马扎草也行,要不挑粪肥田,反正陛下也不是没干过!”
“你!”
朱厚熜气得吹胡子瞪眼,太欺负人了。
“朕可是皇帝啊!”朱厚熜切齿强调。
王岳笑道:“陛下,人嘴连张皮,怎么说都有理。就拿您来说,刚进京就跟老臣斗,如果输了,那就是少年顽劣,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说什么都有。但是现在呢?”
朱厚熜翻了翻眼皮,还用你问吗?自然是说朕刚毅睿智,神武孝顺,头角峥嵘,非比寻常了。
看这个意思,还真要领着这帮将领劳作一番了,朱厚熜托着下巴,缓缓点头。
“对了,你也别跑……那个俞大猷训话的时候,一口一个太师说过,你的话比朕都管用了,要想给他们做个表率,还是咱们君臣一起来吧!“
就这样,在皇帝和太师的带领下,所有的水师将领,都被集中起来。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把锄头。
这帮人大眼瞪小眼,他们听说天子召见,立刻全副武装赶来了,可这是要干什么啊?
在一片迟疑的目光中,朱厚熜和王岳穿着短打,戴着草帽出现了。
“没有别的,太祖皇帝就是农夫出身,朕可是实打实的农民子孙。今天咱们就一起干活,每人分两根垄,谁要是落到朕的后面,可是要受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