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了。
凭什么啊?
在家里爹疼娘爱,啥活儿都不让她干,凭啥她要来挖土做苦力啊?
而且,这种光明正大的好事儿,她还得藏着掖着做。
亏的她现在心态好,这事儿要是搁在一俩个月前,她非得跟墨上筠打一架然后拿包袱走人不可。
奉献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吧?
“就眼下,帮村民保护庄稼。”墨上筠晃了晃手中的半瓶水,视线透过那晃悠的水,落到远处翻滚的洪水上,她一字一顿,“不说一年,半年的心血,不是意义吗?”
梁之琼愣了一下,“但是,这不对。我们没有接到上头的命令是吧,这不是任务,也不是我们的义务。我们做了好事,这些被保护的村民接受了这份从天而降的好意,我们得到了什么?”
“所以,你不甘心?”墨上筠偏头看她。
梁之琼避开她黑亮地让人心慌的眼睛,直视前方,嘴里嘟囔道:“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不甘心。”
微顿,她又道:“你可以说这是特训,我们完成了得到积分。但我们没有完成,一样会被扣分。一旦完成不了,我们不仅白白辛苦一场,还要被扣分。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觉得这样不行,对我们不公平,你也没办法让我们心服口服。”
墨上筠总结了下,“你们觉得不甘心,是因为这事对你们不公平?”
仔细想了想,梁之琼觉得是这个意思,便点了点头,“差不多。”
“你觉得这个世界公平吗?”墨上筠问。
“不。”梁之琼摇了摇头,强调道,“但我觉得部队最起码是公平的,这个环境相对单纯,付出和回报也成正比。”
墨上筠手里依旧拿着那瓶水,手一偏,那瓶水随之倾斜,有水滑向瓶盖方向。
墨上筠将帽檐往下拉了拉,她侧过头,看着一侧坐着、神情难得正经严肃的梁之琼。
那一刻,梁之琼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们后方亮着一盏灯,有明亮的光线投射过来,染在墨上筠眸底深处、细长睫毛、眼角眉梢,那光线淡淡的染着光晕,她的眼睛幽深而明亮,却带着深不见底的深邃。
梁之琼确定那双眼睛里泛着一些她不能理解的情绪。
但她看不透,她无法理解,那双坚定的眼睛里,究竟是何情绪。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浑身脏兮兮的藏在草丛里,吃着干巴巴的干粮奢望一点点解渴的水的时候,她再也不去追究那环境很苦很累的时候,她心里只想着如何熬下去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一刻墨上筠的眼神。
哦……
有可能,墨上筠这时候是悲伤的。
为她们之中,某些人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将来。
为她们之中,某些人面对艰难困苦时的坦然。
以及,她们之中,某些人……必须承受的命运。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梁之琼才忽然意识到,在很久以前,墨上筠就看到了她们必须经历的蜕变过程。
那些当初自认为深沉的、难解的问题,于将来的她们,其实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有时候,回报这种东西……”墨上筠不紧不慢地出声,手中的矿泉水瓶一抬,直接放到了梁之琼的头顶,她盯着梁之琼的眼睛,勾了勾唇,继续道,“得看你觉得值不值。”
“我觉得做好事不图回报就是一傻子。”梁之琼带着点恶毒心理问,“墨教官,您是吗?”
墨上筠手一松,看着那个笔直树立在梁之琼头顶的矿泉水瓶,耸肩:“我觉得我不是,但你怎么觉得……”
墨上筠拍了拍手,站起身。
她居高临下地丢出两个字,“都行。”
话音落,她从石块上跳了下去。
反正她不在乎。
没得到准确答案的梁之琼,气急,头一动,头顶的矿泉水瓶便砸了下来,她赶忙从空中接住。
这一接,梁之琼就愣了。
下意识接住这一瓶水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好像——
在想,现在水那么珍贵,绝对不能浪费。
梁之琼苦恼地皱起眉,抬眼看着墨上筠潇洒离去的方向。
她怎么会觉得……墨上筠喝过的半瓶水都这么珍贵呢?
搁在以前,任何人碰过的水,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不用想着喝了。
想至此,她低下头,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
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衣袖、裤脚、军靴,以及雨衣全部沾上了泥泞,自己这模样肯定狼狈不堪。
梁之琼心一动,有点儿揪起来,但渐渐的,又平静下去。
如果不静下来去想的话,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在家时是怎样的娇生惯养了……
*
跟梁之琼的聊天,丝毫没有影响到墨上筠。
依旧是监督学员们干活。
错的地方,她会一一指出来。
她其实不太骂人,换句话说,她其实压根不会骂人。她不像那几个新教官一样,用羞辱性的词语对她们进行人身攻击、人格攻击,但她总有非常欠扁的方式和言语,顺理成章地激发她们的热血激情。
很多时候,只要她站在那里,所有目光都会不自觉向她聚集。
她们会担心她盯着自己而努力完成训练,她们也会担心她不盯着自己而更努力完成训练。
墨上筠总是让她们矛盾万分,一方面想要接近这个神秘莫测的教官,一方面又恨不得让这个欠扁的教官好瞧。
在浑身被雨水和汗水打湿的时候,梁之琼累的气喘吁吁之际,抽空张望了一圈,顺利找到了游离于人群的墨上筠。
“之琼。”身边的唐诗忽然喊了梁之琼一声,然后低声询问,“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随时能看到墨教官。而且,有个很奇怪的事。我啊,只要一看到她,就特安心,特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