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声。
女孩也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开玩笑的,其实我们这片也有中介,要不我带你过去问问?”
“不用了,我现在就是先过来踩个底,还没决定好要在这儿呆多久呢,”朱玲玲拨了拨头发,淡然地说:“要是你有时间的话,可以陪我在这附近转转吗?”
女孩警惕地看着她。
“我不是坏人,”朱玲玲说完又想扇自己一巴掌,哪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她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以前也是池市人,就是好多年没有回来了,现在这儿变化还真大呀,我记得以前这片好像还是块菜地呢。”
这话总算激活了女孩的回忆,她惊讶地问:“你真是这儿的人?”
“是呀,我还跟一群小伙伴去那菜地里偷过香瓜呢,”朱玲玲笑着说。
“我也去过!”女孩哈哈大笑,“还有许多西红柿和小南瓜!”
朱玲玲在墨镜后凝神观察她,女孩很警觉:“怎么了?”
“其实,你笑起来挺漂亮的,”朱玲玲斟酌着语气,“为什么不试着打扮一下自己呢?”
可这话一冒出来,不亚于当面责问人小姑娘:你为什么不打扮,把自己搞得这么丑?
女孩顿时面红耳赤,嘴唇嗫嚅着,没说话。
其实朱玲玲完全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因为已经土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想过改变。
看到女孩这么尴尬,朱玲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但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外表就是你留给别人的第一个印象,很多时候,第一个印象不好,别人连了解你内在的兴趣都没有。
更别说,她以后还注定是要进时尚行业的。
“那个,你别生气呀,”朱玲玲试图缓和气氛,“因为我的工作是搞形象设计的,习惯性给别人提提意见。”
“那……姐姐你能给我提提建议吗?”女孩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能,能啊!”朱玲玲就等着这句话,立马激动起来,又开始翻包,“你等等,我拿张纸给你。”
她可有太多经验要传授了!
两个人趴在花坛边,朱玲玲掰着手一条条讲,少女埋头一条条记。
从发型、穿搭、护肤到保养、锻炼,一一列举,朱玲玲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几乎毫无保留地说了个彻底,包括如何培养饮食习惯,先增肥再减肥,然后练出漂亮流畅的马甲线。
最后指着她脸上的啤酒瓶底说:“你这个眼睛得赶紧找机会去医院把手术做了,颜值能提升一大截,真的!”
少女有些犹豫,“做手术以后老了会不会瞎啊什么的……”
“现在的技术过了好几代,已经很成熟了,你看我,我眼睛就是手术过的,”朱玲玲拉下墨镜给她看,“找个规范的医院,术后好好保养,后遗症应该不会严重。”
“哇,你眼睛真漂亮,”少女惊叹地说。
朱玲玲心想,这不就是你的眼睛吗?这都认不出来?
“加油,你也可以的,”最后她干巴巴地说。
少女像是被鼓舞了勇气,捏捏小拳头,“好,我回S市就去看看!”
朱玲玲放了心,说:“你现在还在放暑假吧?早点过去,做完手术会有一段时间比较惧光的。”
少女嘿嘿笑:“没有啦,其实我去年就毕业了,上班都已经上了一年多,不过工作不太顺心,”她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我这次请了长假回来,就是在纠结要不要辞职算了,姐姐你肯定不会相信吧,我其实还是做时尚杂志的,唉,感觉我确实一点都不适合……”
她叽哩哇啦吐了一大堆黑泥,终于发现面前的漂亮女人早就没反应了,她挥了挥手,“姐姐?嘿,姐姐?”
朱玲玲将颤抖的手藏到身后,说:“嗯?”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吧?”少女撅嘴。
“我听见了,”朱玲玲沉声说,“你在的杂志社叫什么名字?”
“《kidulty》,潮流先锋的意思,不过年底就要改成中文名了,因为国内读者对这个名字不太感冒,她们更喜欢直白一点的,所以我们打算改叫《时尚风》,你觉得好听吗?还是我提出来的呢,不过功劳都被副主编抢了,这个心机女,可真是要把我气死了……”
朱玲玲一阵头晕目眩,往后踉跄了两步。
“姐姐,你怎么了?”少女惊呼。
朱玲玲摇摇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
天已经快要整个暗了下来,云朵微垂,只有最尽头还有一抹斜阳固执地不肯离去。
朱玲玲把墨镜和口罩都取了下来,低着头,沿着街边凸起的路沿慢慢向前走着。
什么都想起来了。
十几年前的她,不也正是被同事排挤得心灰意冷,狼狈地跑回了家,差点就要辞职之际,却在自家楼下遇见了一个打扮怪异的墨镜姐姐,教会她许多许多改变自己的方式,就连那句“做眼睛手术能将颜值提升一大截”,都是如出一辙。
原来,那个姐姐,竟然就是另一个自己吗?
一股热流从眼眶里涌了上来。
多可笑,她以为自己能去改变什么,结果,却早已注定。
原来,只是一粒被时光车轮碾过的微小尘埃。
她走着走着,就在路边蹲了下来,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孤独动物,早已藏不住的泪意终于在这一刻,汹涌而下。
却没想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她的头顶。
抬眼,她怔住了。
那张清隽的脸映着头顶的无边夜色,美好得像是一场永恒的梦境。
“阿时……”她喃喃。
他蹲下来,摸到她的手,十指相扣,“是我。”
“你……怎么会……”
“抱歉,我私自在你的手机里装了定位,”他低声说。
他一回到家,听到佣人说她出去了,就立刻调动直升飞机循着定位赶了过来,上次的事太可怕了,再来一回的后果不敢想象。
可没料到,他一过来,就看见她一个人走在路边,忽然蹲下去哭了。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无声地紧紧抱住她。
朱玲玲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终于肆无忌惮地放声嚎啕大哭。
“阿时你知道吗……我刚刚看见了另一个我,她那么真实地存在着……那我是什么……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那么梦醒了,你是不是就不在了,涵涵也不在了,什么都没了……我该怎么活下去……阿时,我会疯的,真的会疯的……”
她说得语无伦次,终于也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是舍不得,离不开,断不了。
六月的晚风悄悄路过。
“我的确是梦,”他忽然说。
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完全被吓到了:“嗯?”
“我们都是梦,”他在她冰冷的嘴唇上印下一吻,“印度教的神话里说,世界只是梵天的一场梦,而梵天,又活在帝释天的梦里,这是一场轮回,谁又不是谁的梦呢?”
“轮,回,”她轻声重复了一遍,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最后一抹余晖殆尽,夜色如幕布般低垂下来,笼罩着空旷马路旁边,两个蹲在地上抱在一起的灰黑人影身上。
什么是真实?
是相遇,是重逢,是爱与被爱,是十指相扣时掌心的温度,是紧紧相拥时清晰的心跳声,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来到她身边。
他将她轻轻按回怀里,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你是我的梦,我也是你的,我会永远爱你,这就是真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