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青灯如豆,一袭青衫两鬓斑白的清瘦男子,正伏案书写,时而回忆,时而缅怀惆怅。
他写得很匆忙,以至于纸上的墨汁还未干透,就匆匆装好封了火漆。
夜如浓墨,他眼中也似乎染了浓墨,黑得深沉。
……
“所以说,当初我爹逼我嫁进孙家,是因为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事?”
寂静的空气,方凤笙略显压抑的嗓音响起。
王二家的早就下去了,只有禹叔和知春陪在左右。
“那为何,我爹是畏罪自杀?周大人执意上书,是意欲想将此事禀奏给朝廷,为何反倒成了周大人贪墨税银,我爹牵扯其中畏罪自杀?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人能回答她。
方凤笙笑了起来。
先是无声的笑,渐渐笑出了声,直至笑得不能自已,浑身颤抖。
“姑娘!”知春焦急喊道。
方凤笙像是失了魂,双目失去焦距。
只是笑着,是在笑,又像在哭。
“我以为我爹嫌我是女子,我以为我爹还是想要儿子,我以为我爹其实道貌岸然,明明母亲刚死,他就纳了新人,迫不期待想生儿子,所以才会在何姨娘身怀有孕后,逼着将我嫁出家门,我以为……”
“姑娘,你别笑了,别笑了!”知春冲上来抱住她。
也许别人不知道,知春却知道这两年姑娘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本是肆意飞扬,却被人硬生生折断了翅膀。现在的方凤笙让知春陌生,她从小跟在方凤笙身边长大,是眼睁睁地看着姑娘从光芒万丈,变成现在这样一潭死水。
而这一切都是老爷造成的,知春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姑娘从老爷书房回来,是怎样的心若死灰,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信念。
现在老爷惨死狱中,突然告诉姑娘当初老爷逼她成亲,甚至不惜以父女断绝情分威胁,不过是想护她平安,这让姑娘一时怎么能接受。
方凤笙呛咳了起来。
她已经很瘦了,本来她这两年身子就不大好,经过这场事后,更是弱不胜衣。
“原来我错了……”
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射出来。
知春尖叫一声,慌乱地去替她擦拭,又去摸她胸口。禹叔也站了起来,目含担忧地看着她。
“王二家的,快去找大夫。”知春哭着喊。
王二家的慌里慌张跑进来,冲上来看了看:“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我这就去找大夫。”
刚转身,就被人拽住衣角。
“姑娘?”
本来气若游丝闭着双目的方凤笙,突然有了动作。
她推开知春,站直起身。
薄弱的肩膀,藏在湘妃色的布料下,衣衫似乎大了很多,更显瘦骨嶙峋,但脊背挺拔笔直。
“禹叔,能告诉我,我爹葬在哪儿吗?”
“几位族老不允许老爷进祖坟,我将他葬在南山脚下。”
“我想去看看他。”方凤笙说,她擦了擦嘴角,转身迈步:“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离开这儿。”
“姑娘!”禹叔沉声道。
方凤笙的脚步一顿。
“姑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遵循老爷的遗愿,爱护自己,不要再自己和自己较劲儿,好好生活,若能夫妻和顺,子孙绕膝,想必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方凤笙没有回头:“禹叔,你甘心吗?”
禹叔一愣,甘心吗?
他眼前似乎又出现方彦临出事那一晚的场景——
“阿禹,我一生仅有这一女,爱之如宝。我自责自己的自私,女子一生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伦常是天命,只要安心居于一偶,其实也不没什么不好。可我却一时任性,教了她太多东西……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做过了鸿鹄,见识过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又怎会甘心当家雀,想必这孩子现在还在怨我逼她嫁人。可若不让她怨,她又怎会答应出嫁……她生性倔强,行不苟合,若我出事,恐怕不能善罢甘休,你当尽力安抚她,只要她能一生安泰,即使我身坠阿鼻,也能含笑九泉……”
可,怎能甘心?
禹叔还没忘记当初拿到方彦的尸首,是怎么样一个惨状。
那些人对他用了刑!
他跟随方彦近二十载,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方彦的性格。事态未明,他不会畏罪自杀,因为那等于是认了罪。是那些人先用刑,却拿不到他反水的口供,索性杀掉他,伪装他是畏罪自杀的。
……
“老爷,那我呢?”
“阿禹……”
“自从你救我一命,我就发誓这条命是你的。如今你身处险境,却让我置身事外?而且这个局不是不能破,为什么非要以身试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