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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一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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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屁!”雷元忽然明白过来,狂叫一声扑过来,“放屁!放你娘的屁!你这居心叵测的贼子!栽赃陷害的小人!”

    “我居心叵测?我栽赃陷害?”于定一边躲避着他,一边苦笑道,“我若是凶手,反正你已经被大人拿下,我什么都不做就可以看着你死,或者我不放心,也应该是来灭你的口,可我是来救你!”

    雷元脸色涨红,呼哧喘气,他素来不善言辞,此时只觉得愤怒冤枉,却说不出个清楚道理,只狂扑上去,一声声大叫“小人!小人!”众人瞧着,倒觉得于定说得有理,若他是凶手,他确实不必来救雷元,只需要等着他死便可,甚至半夜来灭口都不必,那样反而是暴露了自己。他来了,却是救雷元,如此兄弟情深,反被辜负了。

    “我不想和你动手……”于定背负着手,神色暗淡,向后退去,“雷大哥,别这样,既然做了错事……”

    他忽然停住。

    背后,有一样硬硬的东西顶住了他。

    凭多年习武的经验,他立即知道,那是利器,足可杀人的利器。

    火把通明,将身后人的影子拉得纤长,一头长发微乱,他瞧着,心定了些,又有些不安,试探地道:“寻欢?”

    花寻欢在他身后,一柄短刀抵住了他,一动不动。满头红色的乱发飞舞,她脸上的神情却是静的。

    这个烈火一般的女子,此刻忽然就成了一座石像,或者一块木头,失了这人生的喜怒悲哀。

    “寻欢。”于定心跳起来,却仍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你这是干什么?”

    花寻欢不回答,对面火虎神色一变。

    只有他看清楚,这一霎,花寻欢忽然泪流满面。

    人群微微有了骚动,一乘软轿抬了过来,轿帘掀着,太史阑抱着一双儿女坐在里面。

    众人行礼,太史阑点点头,她似乎对眼前的场面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在看见花寻欢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

    把寻欢留在隔壁睡觉,就是想她置身事外,不要面对那样的绝望和难堪,不想命运残酷,推动人走上带血的轨迹。

    “寻欢。”她道,“过来吧。”

    花寻欢不动,慢慢抬起眼,声音空洞,“总督,是不是原本就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太史阑默然,半晌道:“我在回府之前,已经有过调查。”

    花寻欢热泪滚滚而下。

    于定脸色终于慢慢白了,但仍支撑着道:“总督,寻欢,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有误会。”太史阑道,“误会你是个人。”

    于定颤了颤,花寻欢睁大眼睛,泪水无声地滚落,自脸颊流下,滑入脖颈,她也不擦,整个人僵硬着。

    “我看见你去厨房那边埋下了那块黑色石头……”她道,“我听见你对雷元说,给他带了把好刀。你没说这是雷元的刀,雷元也不认识那把刀。”

    于定倒吸一口气,俊脸也扯歪了,“你一直跟着我……”

    “今晚跟着你的何止她一个?”太史阑道,“于定,你弄巧成拙。”

    于定默然半晌,苦笑,“是,我弄巧成拙。我原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等着雷元死就行。可是我不放心,怎么都不放心,我觉得你没那么简单就认定一个人死罪,我觉得你也不会对我全无怀疑,我也知道我不能在今夜对雷元下杀手,或许你就在等着我下手踏入陷阱。我想来想去,觉得我来放了他,才是最能洗脱我嫌疑的办法……”

    “如果我们今夜真的有埋伏,你来放他被我们发现,那是你有情有义,你顺手还安排了这柄刀,可以敲实雷元的罪。”火虎冷声道,“如果我们没有埋伏,你就真的把雷元放走,但是雷元走不远的,他会在食用那些食物后中毒死亡。失去下落,那么杀害小翠的罪孽,就永远是他背负了。”

    于定偏转脸,脸上没有表情。

    “一步错,只能步步错。”他道。

    “杀人永远没有借口。”太史阑淡淡地道,“我派人查过你到达静海以来的各种交往和花费记录。来静海第二个月,你的花费猛增,明显和收入不符。另外,你的请假和脱班记录也过多。再者,你曾试图劝说雷元和你互换内外院值守事务,但雷元没有答应。”

    “就这?”于定怔怔地问。

    “这就够了。”太史阑道,“所谓嫌疑,就是在同样的人群中找一个异常的人。不论这异常大小,都值得怀疑。我身边的人,受我严格要求,多半审慎自律。在我身边敢于不守规矩,就意味着他有可能做更要命的事。”

    “所以今夜……”

    “今夜我只想看你要做什么。”太史阑道,“我倒没想到寻欢会跟着你。就算寻欢不跟着你,今夜你出现在这柴房,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心虚,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雷元听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直着眼睛道:“……大人……你的意思……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冤枉的?”

    太史阑歉意地看他一眼,“雷元,为了做戏真实,引蛇出洞,不得不委屈了你,抱歉。”

    雷元怔了半晌,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娘的!险些没恨死我!”一转头正色道,“总督不必道歉,跟着你,雷元不亏!”

    他又半转身,没看于定,长吁一口气道:“虽是半路兄弟,但也同吃同住,同生共死,到头来才发现我老雷瞎了眼。好在,跟对了主子,只算半瞎!”

    他大步走开去,看也不屑看于定一眼。

    于定脸色惨白,对面太史阑不说话,低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寻欢忽然听见于定低低的声音。

    “寻欢……”

    花寻欢不回答,于定也没等下去,急促地道:“我……我有难言之隐,我的姨娘和妹妹,被东堂人挟制住了……”

    花寻欢还是没说话。于定唏嘘一声,忽然道:“……寻欢,我也不求你放过我,但是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他慢慢地伸手入怀。

    花寻欢忽然闭上眼,手臂向前一送。

    “嗤。”

    于定身子一僵。

    “当初,你就是用这个办法,杀了小翠的吧?”花寻欢的声音,幽幽冷冷响在于定耳边,“你对她说了难处,她对你尚存一线希望,所以既防备,又靠近了你,然后……你杀了她,现在你又来……”

    她语声忽然顿住。

    于定的手,已经从怀中抽了出来,无力地落下,掌心里,一枚纯金镶红宝石的花簪,啪嗒一声坠落。

    坠落在他的血泊里。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求……求……求……”

    于定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完。

    花寻欢忽然失了力气,踉跄后退,于定向后仰倒,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血色四溅,将那朵熠熠花簪染红。

    求……求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却永无实现之日。

    花寻欢怔怔看着那支花簪,脸色似秋日霜后的芦苇,一瞬间便枯败。

    “……他们都笑我这红头发。”

    “可我觉得很不错。”

    “真的?”

    “真的,如果配上红宝石的簪子,一定熠熠生辉。”

    “谁要那些累赘的玩意儿。”

    “一生里,你总要戴一次的。”

    “呸,做梦呢你。”

    “喂,你呸我做什么?我可没说要你为我戴,你这凶婆子,我还怕你拔下簪子戳我。”

    “于定你找死!”

    ……

    她靠在门板上,浑身颤栗,渐渐抖成一团,蜷缩如一只受伤的孤鸟。

    三尺之外簪子生辉,一丈之外他的尸首,这一夜之外,是孤冷绝望的天涯。

    天将亮,天永黑。

    ==

    史小翠的葬礼随即举行,二五营的人终于在第二日赶到,太史阑只要求他们紧急回静海,没有说是什么事,杨成回来的时候兴冲冲的,他给小翠带来了自己亲手雕刻的玳瑁佩饰,连玳瑁也是自己下海弄来,一心想要博佳人欢心,顺便还想和太史阑告个假——他表兄从藏北千里迢迢赶来看他,他想带小翠见见亲人,也算是给家里做个报备的意思。

    大家伙儿刚打了胜仗,高高兴兴回来,一路上拿着杨成调侃打趣,春风得意马蹄疾。

    然而一跨进门槛,看见侧厢的灵堂,所有人都懵了。

    满城士绅吊唁,一地官员烧香,太史阑素衣素服立在门口,给了史小翠最大的哀荣。

    看见二五营人们惨白的脸和唇,她只道:“来见小翠最后一面吧。”

    杨成的腿立即就软了,几乎是被其他人扶着进去了,半晌,灵堂里响起一声伤狼般的,痛彻心扉的嚎叫。

    那泣吼惊得所有人骇然回首,几个官员浑身打颤,栽倒在门槛上。

    等到杨成等人明白事情始末,那痛苦便如带刺的鞭子,在伤口上再次狠狠地抽过,杨成的咆哮已经绝望——他甚至没能亲手报仇。

    人群里少了花寻欢,她病了,或者说此刻她自觉无颜再见二五营的朋友,她在自己屋子里,裹着三床被子,依旧瑟瑟发抖,眼神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肌肤冷得像冰。

    她沉浸在最后一刻的痛苦里,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于定那一霎撒开的手,苍白手指间宝石如血也带血。她的狼告诉自己,那时于定还是想骗她,骗她动心放他走,这是个丧尽天良的人,她完全不应该为他痛苦,可她的心又在一遍遍如魔咒般呼号——那一霎他定有真心,定有真心……

    反复磨折,不过是将那带血簪尖狠狠刺心,凌迟至血肉模糊。

    太史阑看着这些痛苦的人,心也在发颤——只是几天功夫,她痛失爱将,两对爱人生死别离。

    她有点茫然地站在灵堂里,将事情一遍遍回想,想着自己终究疏于对属下的关心,如果早点发现于定的异常,如果多关心些公务之外的属下的生活,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恸极的杨成忽然向她扑过来,嘶声大叫,“你为什么要留下小翠!为什么只留下小翠!你为什么没给我机会报仇!为什么!”

    “杨成你疯了!”泪流满面的苏亚和沈梅花,一边一个死死拉住了他,“你怎么能怪大人!你忘记大人的情形……”

    太史阑脸色苍白,缓缓扶住了墙。

    是她太……冷心冷情了么?

    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人性,是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晰,却无法绕过的人生路阻。

    她缓缓回房,两个孩子醒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她总觉得女孩儿的眼睛似乎在笑,而男孩子总在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深沉。

    她一手抱起一个,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女孩儿的脸很自然地转过来,靠了靠她的脸颊,她吁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刻冰冷的心境,顿时回暖。

    将两只一左一右放在膝上,她注视着他们的眼睛,低低道:“我不求你们聪明貌美,不求你们天才横溢,不求你们封王拜相,不求你们永世豪贵。我只愿你们健康、平和、善于懂得和理解,不畏惧任何失去和打击。莫如我一般,因童年残缺而性情不够完美,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努力地活,努力地站在这世上,给你们提供最完整的家庭,最坚实的后盾,最完美的童年。”

    两个孩子似乎听懂了,居然都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吭地听着,连平日里不太合作的男孩子,都显得安静乖巧,太史阑亲了亲他的额头,抽出床边字典来查字。

    她在想两个孩子的名字。这事儿她已经研究了很多天,看中的字写满了一张纸,对于素来决断的太史阑来说,一件事这么没有效率显然很不可思议,但,这也是这两天的仅剩的奢侈享受了,两天之后,就是三年。

    这天她又研究到半夜,半夜的时候接到苏亚的传报,是三公写来的信以及近期的廷寄,将朝中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并告知太史阑,康王应该已经进入静海境内。

    这消息太史阑前几天就已经知道,如今不过确认康王的位置,听见苏亚说已经发现疑似王驾在静海城外三十里出入,她不过淡淡一句。

    “杀了。”

    没什么好多说的,送上门来的,不宰白不宰。

    苏亚自出门去布置,太史阑又搂着两孩子睡下,一夜醒来无数次,看着他们喝奶,咂巴小嘴,睡觉。男孩子喜欢吐泡泡,女孩子睡相甜美,两个孩子都咂巴声响亮,胃口也不错,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两个先天不足的孩子。

    太史阑后半夜干脆不睡了,盯着两人粉嫩嫩毛茸茸的小脸出神,时不时擦去女孩儿的口水,抚平男孩儿皱着的眉头,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倦极眯着一会儿,但也很快醒来,醒来时还没睁眼,心中就默默流过一句话。

    还有两个时辰。

    距别离还有两个时辰。

    这三天里,她一直近乎自虐地在倒计时,数着那有限的相伴的时光,光阴在这一刻显得残忍,不为任何祈盼而停留一瞬,走得迫不及待,她眼睁睁看着日光刚刚投上窗纸,似乎眨眼就换了月光,她的一对粉妆玉琢的儿女似乎刚刚啼哭了几声,哼哼了几声,天就又从黑到了亮,时间走得如此规矩而无情,令她生恨。

    抱着两个孩子起身,在榻前洗漱,她想着,还有一个半……

    吃早饭,两个孩子在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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