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已经迟了。
脚下轰然一声,声音沉闷,像是石腹中被巨力重重捶了一下,随即整个海天石一晃,咔嚓一声,一条手臂宽的裂缝出现在几人脚下。
太史阑身子一倾,一条腿就陷了进去,她身边是铜面龙王,手疾眼快将她一拉。
眼看一拉即起,海天石也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瞬间惊人地裂成两半,忽然那道裂缝里卷出一股漩涡,水流甚急,呼啦一下冲向太史阑面门,隐约水花里一条银黑色游鱼一般的影子一闪,手中三股鱼叉直插她的小腹。
铿然一声微响,龙王的一柄剑横插而来,挡住鱼叉,交击声清脆。
此时裂缝还在扩大,水花喷涌,这海天石下竟然有天然漩涡,冲击得苏亚和花寻欢都站立不住,两人眯着眼睛,伸手对太史阑的位置一抓,想要先把她护到一边,不想却抓了个空。
此时铜面龙王挡回了那鱼叉一回身,也发现太史阑不见,他富有经验地一低头,正看见水下隐约有两三条游鱼般的人影滑过,中间那人身形依稀就是太史阑。
刚才那一瞬间,海天石被从内部炸开,裂缝出现,引发石下水流改变,出现漩涡,埋伏在近侧的水性精熟者立即趁势而出,一个负责攻击,另两个趁太史阑立足不稳,顺势拉下了她。
铜面龙王眼神一闪,立即纵身一跃,追了过去。苏亚也要下水,被花寻欢拉住,“保护你怀里的东西!”
苏亚被提醒,抓出怀里那几封移交文书便要向花寻欢怀里塞,花寻欢甩开她的手,纵身要向缝里跳,哗啦一声水响,铜面龙王冒出头来,大喝一声,“你们水性不行,不要跟来,我会保护好她!”
花寻欢一顿,咦了一声道:“好熟悉的声音!”
她还要追过去,但一转眼,水波平静人影全无,掳人的人和追上去的铜面龙王都已经不见了。
海天石的震动也已经停止,众人这才看见不知何时海天石的内部竟然已经被挖出了一个洞,以那个洞为起点,裂缝自下而上衍生,将一块完整的大石生生劈成了两半,相隔距离半臂长,可以看出来,是有人先在海天石下挖了洞,填塞了炸药,将石头炸开,海天石下有不为人知的天然漩涡和激流,当即将人冲散。
做这事的人,对此地地形和水势十分了解,海天石屹立在此数百年,但很少有人知道海天石并不是浑然一体,其下有部分架空之处,另外石下还有漩涡。
花寻欢看看四面海波浩渺,转瞬无人,急得顿足,大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人呢!”一边转手放出通讯烟花,又跳下海天石,大叫:“纪连城你这混账!一定是你干的!”然而转首四顾,纪连城早已快速通过了刀岩阵,和接应他的人汇合到了一起。
太史阑为了计划的顺利实施,特意选了这里的地形,谁的人都过不来,自然自己的护卫队也还在远处,众人瞧着这头不对都已经飞速赶来,但刀岩阵要过去并非易事,哪里及得上水性精熟的人在水底的速度。
远远的纪连城放声大笑,扬长而去,花寻欢怒得牙齿咯嘣咯嘣响,一挥手厉声下令,“拦住他!”苏亚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他是天纪少帅!无凭无据你拦他,你是给大人招敌!”
花寻欢恨极跺脚,只得眼看着纪连城得意而去,苏亚盯着纪连城背阴,眼看他离开之前,伸手对海面方向招了招。
其余人也看见了这个动作,都面色阴沉,萧大强道:“他在和谁打手势?”
熊小佳瓮声瓮气地道:“谁知道!定然早早埋伏在那!”
杨成眯着眼睛,“咱们在水下也有人,怎么没发现?”
“位置不同。”史小翠问了问花寻欢刚才发生的事,道,“很可能我们这边的瞧不见对方,对方却能瞧见我们的人。对方也真是好耐性,为了掳走大人,竟然就那么眼睁睁瞧着咱们做手脚。”
众人都不说话。今天太史阑有备而来,对方的所有反应都在计算中,知道他们不敢吃她的宴席,安排了这场现场活钓。她事先做了一场试验,抽出少量人间刺里的毒液,浸泡稀释后和鱼叉放在一起煮,煮足十二个时辰之后,将鱼叉在动物身上试验,再将被带毒鱼叉刺过的动物肉给人食用,发现依旧残留效果。
人间刺效用凶猛,却只对人体有用,验证完这一点后,太史阑选择水性高超的人,携带带毒的鱼叉,潜伏在海天石下的水域,在众人的鱼钩浮动时,用鱼叉叉那些上钩的鱼,叉子造成的伤口和鱼钩也差不多。
看样子对方也早有准备,埋伏了人在水下,这些人有备而来,耐性极好,看见这边太史阑安排的人做手脚也不动声色,愣是等到她大功告成后才出手。
这种沉默隐忍的风格,不知怎的让人想起一直没有动静的海鲨,但这事儿很明显不是海鲨一个人能完成,首先那能够炸开千吨巨石的炸药就受到管制,只有军方能有。
是一直和海鲨合作做生意的黄万两还是本就和太史阑有宿怨的纪连城?
众人心里乱糟糟的,但此时也不是猜测或对这两人出手的时候,当下渔民出身的史小翠便入水寻找,其余人驱散百姓,安排兵丁搜索戒严附近海面,本想着这四面除了山就是海面,众人眼看着太史阑下水,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然而驱船下水找了半天,竟然一无所获,众人都四顾茫然——好好一个大活人,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一个本地渔民出身的兵丁,忽然抬起头,看看晦暗的天空和静默汹涌的大海,忧心忡忡地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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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此刻并没有在水里。
海天石崩裂那一刻,忽然有两双手伸出来,各自抓住了她脚踝,将她拖了下去。
太史阑原可以大力挣扎,正在那时她看见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飞溅崩裂,击向她的腹部,她若想挣脱那两双手,就顾不上护住自己的肚子。
她只好顺势被拖了下去。她的手还能动,一入水就拍向腰部,不想对方游鱼般地窜上来,双臂一张,腋下张开一张大网将她网住,太史阑在对方的网罩住自己之前,只来得及双臂向前,护住了自己肚子。
这种姿势也使她完全陷入了被动,像被紧紧捆住一般不能动弹,太史阑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肚子里多出的这个包子真是累赘,要在平时,这样的陷阱,虽然已经很精密很厉害,还是不能将她擒获的。
身边唰唰地游过几条人影,黑色细滑的身躯真的像条小鲨鱼。这些人裹着她向下一沉,哗啦一声水响,飞旋的白色的水流扑面而来,她被瞬间冲得险些窒息,入水最后一刻只看见花寻欢惊惶的脸在水花后一闪,随即便被那几人拽着,一个猛子冲进激流水花,一霎那漩涡的冲力,撞得她险些鼻子蹿血。
好在相撞漩涡只有一刻,随即她便感觉到身子上升,她水性一般,无法在水中睁开眼,忽然身子被人向上一提,脚底已经落了地。
太史阑正要睁眼,对方手臂一扬,哗啦一声一个头罩当头罩下,挡住了她的眼。
被挡住眼睛,她还有感觉在,太史阑站着,感受到身前有曲曲折折的风,却不是自由游荡的风,带着穿堂入室的隐约呼啸,四面的空气并不充足,脚下还汪着水,身边人的呼吸悠长,被细长的空间拉伸,似乎还有回声。
这里似乎是一个洞,不过不长。
太史阑心中惊诧,海天石附近似乎就是山壁,哪里还来的这样一个洞?还是这个洞的入口,原本就是在海天石下?
论起对当地地形的熟悉,她知道自己确实不能和这些盘踞多年的老海客们比。事先她派人查探过海天石附近的地形,认为绝对安全才做了安排,没想到此地还是另有乾坤。
身边的人开始推着她走,动作不算粗暴,身子离得远远的,似乎对她很有顾忌。
这洞地面很不平,她走得也很慢,这些人并不催促,似乎很有把握别人不能追上来。
洞很短,是个上行洞,太史阑感觉走不了多久,就又闻到了微腥的海风。
身后似乎还是山崖,面前似乎还是大海,海鸟哑哑地叫着从海面上掠过,翅尖撩起水波声响唰唰,船锚的铁链撞击在礁石上,当当地响。
船锚……
太史阑转过脸,对着感觉中船的方向。
她的敏锐似乎让身边的人紧张,立即有人向她身侧靠了靠。
对面却有人嘎嘎地笑起来。
声音粗犷而苍老,似生锈了的铁在摩擦,透着点森凉而疯狂的味道,却又恰到好处地收束着,只让人感觉到心惊不可小觑,还不至于觉得这是个疯子。
“传闻你敏锐果敢,果敢我是早早见着了,今日当面一瞧,果然也够敏锐。”
“夸奖。”太史阑淡淡地道,“海鲨老爷子和纪连城勾结,费尽心思设置了这个陷阱擒下我,就是为了来瞧瞧我的敏锐,陪我听听海风?”
对面停了停,随即又嘎嘎地笑,“海鲨?谁是海鲨?”
太史阑笑了笑——不愿承认?随便。
“咱们这静海是个好地方。”对面的人,谈家常般又亲切又骄傲地和她说,“海都是好地方。神秘、宽广、充满未知。比如咱们这静海,总督大人您瞧着,只是一片海而已,但看在我们渔民的眼里,它有无数的漩涡,无数的礁石岩洞,无数的海底沟壑。它海岛上千,住人的小岛有四百二十一座,岛上生活的人,永远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摸清楚他们的能力习性。它还有最变幻无常的天气,最绮丽纷繁的鱼类族群,只有一辈子都浸淫其中的老海客,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暴风雨,什么时候会有最危险最具攻击性的鱼群经过。”
太史阑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对面是个很有演讲欲望的老家伙,他明明满腔恨毒和愤怒,依然舌灿莲花,不急不忙,像一只见惯风浪的老鲨鱼,虽然饥饿,依旧要戏弄它的猎物,慢慢品尝属于胜利者的快感。
“就比如现在,”对面的人低声窃笑,“只有我知道海天石下有中空的海底洞,知道马上就要有暴风雨,知道这个季节有一种最凶猛的鲨会产子,它们每年迁徙,寻找最适合生产哺育孩子的地方,今年,应该就在这附近西北水域。好巧,马上的暴风雨的风向,来自东南。”
说完他呵呵笑了起来,“这样的巧合数年也遇不上一次,我想,这一定是静海为欢迎新任总督大人特意备下的厚礼,您怎么能辜负?”
“海鲨。”太史阑终于有了一点不解,“我以为你会和我讨价还价。”
“你算老几?”老人轻蔑地一笑,“我用得着和你讨价还价?你以为我会和你们中原人一样,抓了你做人质,好吃好喝供着,然后拿你去交换什么?哈哈,太史阑,你真以为你几个月的功夫就能站稳静海城?你真以为你杀了罢了一批人静海城就是你的?你信不信只要你一失踪,这静海城的主子,立刻就会换回来?”
“所以你要这样处理我?”太史阑点点头,“看来我还是太善良了。海鲨,我差点忘记了,你的老婆孩子小妾,都还在我那,好吃好喝地供着呢,我一失踪,静海城会不会易主我不知道,但你的那群老婆孩子,你信不信一定也会和我一样去游大海喂鲨鱼?”
“老婆孩子?”海鲨呵呵笑,“哪来的老婆孩子?老海客的女人,从来都是破了的渔网,连水都兜不住!至于孩子……我的女儿在黄湾岛呢!”
太史阑皱皱眉,她查抄海鲨府的时候,留下了女人孩子,其中有海虎的家眷,自然也有海鲨的一大帮小妾,但听说都是妾,想必在这凶恶老海客心里没什么分量。至于孩子,难道这狡猾的老鲨鱼,真的只有那一个女儿,其余的孩子都是障眼法?难怪早早远嫁,难怪他能为这个女儿奔波千里去瞧她。
“没有你太史阑,什么都好办。”海鲨淡淡地说一句,烟袋锅子磕在船帮上吭吭地响。
这只老鲨鱼似乎已经不想再和太史阑说话,嘎嘎一笑道:“请吧,太史大人。”
太史阑身边的人将她扛起,往下一扔,砰一声她的身子重重落在潮湿的木板上,身下一阵晃荡剧烈,显然是一只小船。
太史阑身上一直都配有用天外铁打造的暗器,但却被那种特制的特别柔韧的渔网捆住了机关,很明显这只老鲨鱼事先也对她的情况做了详细的打听,根本不肯近她身,也不让属下搜她身。宁可不取她身上可能有的好东西,也不想给自己招来祸患。
太史阑心中叹口气,心想人有时名气越大,被曝光的细节就越多,安全就越成问题。
“咔嚓”一声微响,系船的缆绳被砍断,随即小船一荡,悠悠漂开去,太史阑感觉到身下板壁极薄,想来这船都不能称之为船,只能算个小舢板。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走了没多远,怎么你的人还没来找到你?”海鲨笑声得意,“海天石下有隐秘的穿山道,虽然是短短一截,外头却已经穿过了半座山,现在你的位置在山的另一面的海湾,他们就算要搜也是先搜面前的海域,等转过山到了这里,我们尊贵的总督大人,早就被暴风雨卷到南洋了哟。”
他的笑声越来越远,小船在海波上滑荡开去,身下的水波此时还是平静的,静静簇拥着船在海面上越漂越远,水下似乎有点细微的声音,嘈嘈切切,却越发令人感觉静谧安详,海鲨说的那些风暴啊鱼群啊,似乎遥远得像个梦。
但太史阑却知道这都是真的。
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必然要一个最完美的效果。
她没有叫喊,既然已经转过了半座山,那么叫也没用,白费力气。
渔网捆得很紧,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坐起,也不敢强硬地坐起,怕勒到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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