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外院频频出事,整个容府鸡飞狗跳,自然也就没了游玩的心思。但场子既然已经撑开了,太过草草收场也很难堪,所以宴席还是照旧进行。傍晚的时候,外院和内院同时开席。
下午受了惊的小姐们,都被扶入内院客房休息,容府世家豪门,什么都是齐全的,这些丢了簪环坏了衣服的姑娘们,很快都得到了更好的补偿,在屋子里重新打扮了,再次光光鲜鲜地出来。
因为大多数人受了惊,容府为了赔罪,原本定的按名单来的内部小宴席就变成大宴,所有人都被请入内院正堂赴宴。
这些小姐们今日如此狼狈,自然是想走,但这样走着实是不给容府面子,传出去自己名声也不好听,还不如收拾齐整,风风光光赴宴,若无其事回家,把今儿的事掩了,还能给容府留个好印象。
即使到了此时,大多数女子对成为容府女主人还是希望不死。
容夫人立在廊下,勉强挤出一脸笑容迎客,今天后院频频出事,好了这头起了那头,她又要处理又要安慰,早累了个精疲力尽。
所以她此时看四处帮忙忙碌的慕丹佩更加顺眼,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今天都亏了你。”
慕丹佩已经听说了那个“山野猎户之女挟恩求报故意捣乱”之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笑道:“夫人说得哪里话?我会点粗浅武功,这时候帮忙是应该的。只是听说这些事都是有人故意所为……”
容夫人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道:“有些人天性霸道,无可救药。我容府虽然不打算追究她,但也不能这么纵容下去。今日有客且罢了,明日自然要将她请出去。”
“这姑娘我今日却没见着。”慕丹佩道,“其实几次遇上,但都因为忙着救人,根本没注意。”
“你见不见也就那样。”容夫人漫不经心地道,“一般而已。行动举止还有些男儿气……”忽然惊觉说错话,急忙拉着慕丹佩的手笑道,“丹佩你不同,你是英气,女儿家有这种气质才是最珍贵的。”
慕丹佩佯作羞涩低下头,心中却暗暗心惊,答话便有些心不在焉,容夫人以为她和自己说话不自在,便放她自己入席。
慕丹佩离开时,看见一个妇人急匆匆地来找容夫人,牵着她袖子抽泣道:“夫人,夫人,赶紧去找大夫吧!我那娘家的表姑娘落了水又受了惊,到现在还没醒,这要有个三长两短……”
“满地是客,你嚎哭什么?”容夫人眉毛一竖,“大夫早已过去了,你擦擦眼泪,去等着便是。”
“夫人,那个推人下水的女人……”
“这个我自有处置,你去等着大夫。我已经让人熬参汤姜茶送过去,不会有事。”容夫人不容分说便打发走了那妇人。
慕丹佩侧耳听着,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国公府号称老国公夫妇伉俪情深,不也照样置了侧室,还生了一大堆孩子?容夫人性情明快,好恶分明,很明显也是个不喜欢三妻四妾的,不也照样接受了这现实?
这世道谁能免俗?谁能逃掉这般的命?她自己,还是太史阑?
慕丹佩忽然觉得有点累,想着今天那位即将“被驱逐”的“恩人”,连头都开始痛了。
所以她进入客厅后,并没有坐容夫人为她安排好的,上首左手边的位置,一力坚辞,只肯坐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她饿了,她想好好吃饭,听说容府的水晶包和三蒸鹅是一绝,她还想尝尝。坐这位置大概会相对安全些?
容府里外团团坐,开盛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人去叫太史阑吃饭。
容府盛宴开席,所有人坐下那一刻。
一群快马,也飞速过了皇城,向容府方向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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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外头容弥刚刚坐下,里头容夫人刚刚笑容满面说了祝酒辞,都道:“请,各位请。”
“为什么不请我们?”忽然有人大声问。
满厅堂的夫人小姐们齐齐抬头,就看见辉煌的灯光下,门口立着两个女子,一黑衣一红衣,红衣的稍稍站在后面一点,顶着一头有点乱的微红的发,正盯着桌上的菜发问。
众人的目光却忍不住都落在黑衣女子身上。
厅堂里南洋特供的水晶灯华光闪耀,却无法中和那女子身上的冷而内敛的气质,她静静站在那里,没动作,没表情,便让人凛然,似见王者风范。
有些姑娘认了一会,认出这是今天下午大乱花园的那位,顿时脸色大变,开始窃窃私语。
容夫人微微一怔,随即眉心一蹙。
依她的脾气,便要发作,但她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公夫人,场合上的尊严体面无论如何不能不顾,当下只是挑了挑眉毛,淡淡道:“抱歉,诸事忙有所疏漏,好在两位自己来了。来人,给两位姑娘看座。”
婆子过来,备了椅子碗筷,要放在长桌末尾。
容府这次请客,专门备了足可坐几十人的长桌,夫人小姐们依次坐下去,已经坐满,给她们的位置还是硬挤出来的。
被迫要挤的姑娘满脸不乐和畏怯,却也没办法,谁叫她们地位最低。
太史阑和花寻欢走了进来,却看也没看那安排好的椅子,直挺挺往上头去。容夫人一个眼色,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想拦两人,花寻欢一推,两人便踉跄退出了好几尺。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容夫人这回终于起了怒气,眉毛一挑也不说话,竟然是一副冷眼看你怎么闹到时候怎么下台的模样。
她闹得越厉害,赶走她才越有理由,容楚才无话可说。
太史阑直奔上座,行动如风,小姐们纷纷转头,看见她微垂的脸,坚挺笔直的鼻尖,眸光始终是淡漠的。
太史阑一直走到上首左侧才停下来,看看坐在那里的那个美貌女子,二话不说,将她的碗筷向后挪了一挪。
随即她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抬手示意婆子将摆在那头的碗筷给拿过来。
婆子给她那么一瞧,竟然真的下意识去拿碗筷,直到容夫人愕然咳嗽一声,才惊觉过来,讪讪缩手。
太史阑也无所谓,眼看容夫人的碗筷还没用过,顺手拿过来布在自己面前。她对面花寻欢有样学样,也挤出一个位置,抢了身边一位小姐的碗筷,人家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大眼一瞪,人家立即缩了头。
慕丹佩在桌尾的角落里,将两人瞧了又瞧,叹了口气,悄悄拖过面前的水晶包和三蒸鹅。
猜中了。
还是抓紧时间吃吧。
容夫人立在门口,瞧着这一连串动作,脸色发青。
她已经忍耐了一下午,下午内院外院发生的事让容府颜面大失,她都没打算当众追究,此刻忍无可忍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来人,架出去!”一边下令一边往前走,“连同两位姑娘的行李也送出去,备足银两,算我容府恭送出门!事后我自会向国公解释!”
她一连串话又快又决断,到此时才现出元帅府女主人的锋芒。
几个劲装女护卫从梁上跃了下来,冲向太史阑,花寻欢冷笑一声推案而起,一抬脚就跳上了桌子。
她脚踩元宝鸡,足踏飞龙翅,拔刀在手,威风凛凛,“谁敢拉她!”
小姐们仰头呆望,随即尖叫而起,椅子翻倒,杯盘四散,席上瞬间又是一片狼藉。
“赶出去!赶出去!”容夫人连连厉喝。
忽然有人急冲冲奔了来,老远大叫,“夫人!国公回府了!国公回府了!”
众人都一呆,花寻欢在饭桌上回望,又转头瞧太史阑。
太史阑这才站了起来。
她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出去,容夫人也欢喜地向外走,下意识想要去迎一迎儿子,一眼看见太史阑抢先走了出来,不由一怔。
此时厅中所有人都一怔,眼看着太史阑出门,花寻欢跟着,出了内院厅堂,直奔前院而去。
她们背影消失好一阵了,才有人愕然地尖叫,“她们去接国公了?她们有什么资格去接国公?”
……
太史阑大步而出,花寻欢紧紧跟着,一边不住偏头瞅着她的神情。
她可不认为太史阑是去殷勤地接容楚,在她看来十有八九是去揍那家伙,或者昭告所有权才对。
太史阑一路向前,直接闯过了内院和外院相隔的垂花门,几个守门的婆子想挡,早被花寻欢一脚一个踢开。
太史阑穿廊过桥,自外院厅堂过,外院那边也正乱着,老国公命人去门口迎容楚,一大批人自然也不会继续吃饭,都出来等着。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两个女子从内院过来,坦然而过,当先的黑衣女子,一边走一边在脸上搓着什么。
众人万万没想到会有女子从内院突然出来,还是这般坦然的姿态,都愣在那里,花寻欢迎面撞上一个送热水的小厮,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热巾,道:“借用。”顺手递给太史阑。
太史阑拿毛巾一边走一边把脸上那些易容洗去。
她步子极快,众人只看见她的动作,再追上去时只能见到她的背影。
“这个好像是那个猎户女儿?”容弥瞪着太史阑背影,“她忽然跑到前院来做什么?真是不懂规矩!”
“看样子是往大门那边去?”容三爷道,“不会是去接国公的吧?”
容弥一跺脚,“跟去瞧瞧!”
……
太史阑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大堆人,还有人在后面喊叫让她停下,她听而不闻。
离大门还有三丈远,一条人影忽然掠了过来,将她的手一拉,笑吟吟地道:“啊!太史!你竟然来接我!”
太史阑抬眼对他瞧了瞧,容楚脸上有风尘之色,衣服也有微尘,显见得赶路很急。此刻虽然在笑,眼神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有点不安心的模样。
太史阑哼一声,有心要算账,但不打算在此刻,反正她今晚要做的惊天动地的事还没开始。
她一点头,将手一抬,容楚立即十分乐意地提供臂弯,给她挎上。
然后两人一个转身,面对那些终于气喘吁吁追过来的人。
然后……
然后就是人群忽然成了塑像,一大群的泥塑木雕,保持张嘴傻眼的姿态,直勾勾盯着相挽的男女。
容弥老爷子站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比嘴还大,看看容楚,看看太史阑,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你……她……她……”
“老爷子。”太史阑对他点头,“憩虎堂的夜会还开着么?”
憩虎堂是容老爷子的议事厅,也是太史阑前阵子,前倨后恭先声夺人,在那里高谈阔论大展宏图的地方。
容老爷子这下终于确定了她是谁,从齿缝里“嘶”地一声,脸上像牙疼一般瞬间歪了。
容楚被挎在太史阑臂弯里,对他家老爷子兄长们匆匆微微躬身,“父亲,稍后儿子来给您请安……”话音还没落,早脚不沾地被太史阑挎跑了。
当然他可以轻轻一挣就挣脱,可问题是他舍得么?
众人眼睁睁看着容楚给太史阑当众一膀子就拐跑了,都呆了半晌,再呆呆地去瞧容弥。
容弥脸上的表情却甚古怪,恼怒又欢喜,尴尬又不安,震惊又放松……青红皂白地转个不停。
“原来是她……怎么就没想到……”半晌他懊恼地一跺脚,“早知道……这下……唉!”也不管其余的宾客,匆匆地便追了过去。
一地宾客们也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开始窃窃私语。
“刚才那位……?”
“莫不是那位……?”
“差不多就是吧,瞧那眼神气度,还有国公的态度……”
“原来她一直在容府啊,那容府怎么还敢公然办这宴席……”
“你傻了吧,没瞧见容府也是刚知道啊?这位可真是厉害,居然就这么不动声色瞧着,最后关头煽容府一个耳光。”
“这位什么时候不厉害了?听说又要升了。如今她官位已经在你我之上,再升就是朝廷大员!女子为官,竟成南齐官场有史以来第一异数,真可谓传奇!说起来倒也名不虚传,虽然未必算美,但确实特别。”
“咦,刚才她好像易容来着,难道她就是那位容府今日想要代为招亲的国公府义女?哎呀,如此当真可惜,你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失了机会!”
“做梦吧你,没瞧见刚才晋国公的神态吗?和国公抢女人?找死!”
……
“你的毒解了?这下终于好了……我说太史,我赶路几天头未梳脸未洗,你这是要拉我去哪?”容楚眉眼飞飞地挎在太史阑臂弯里,跟着她一路飘。
“吃饭。”
“今天家里好像请客?”容楚打量张灯结彩的四面装饰。
“相亲。”
“哦?给谁?”容楚一路急赶回京,路上信件追不及,还真不知道府里做了什么。
“你。”太史阑瞟一眼他,“我。”
花寻欢在她身后发出重重的一声“哼。”
容楚一怔,随即便明白,不禁失笑,“看样子有一批人要倒霉了。”
他虽然在笑,眉头却微微一皱——原以为替太史阑安排的身份会让她得到父母的尊敬喜爱,原以为父母要等他回来才会提出婚事之事,如今看来,该发生的,还是逃不掉。
也没什么,一切配合她便是,她若受了委屈,他便替她挣回来。
一大群人从垂花门那边迎了出来,是容夫人等人。
容夫人一眼就看见容楚挎着个女子进来,不禁一怔。
第一反应是欢喜,随即觉得这女子好生大胆有性格。
再一看那女子的容貌,又是一怔。
一张陌生的脸,直鼻薄唇,眼睛细长,眸光凝定,看人时竟似如刀锋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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