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沉被迫不能陪同出使队伍前行的后果是,容楚三言两语,七绕八绕,愣是让一位礼部侍郎把那些御林军又给带回去了……
而在京郊十里的接官亭,前来迎接的礼部大佬和左相,按照郊迎礼节,设棚、奏乐、奉酒三杯以示使者远来辛苦,代天子慰劳、并互赠礼物。不过是些早有规定的金玉器物。不过南齐这边赠的都是双数,因为是替皇帝求聘公主,所以器物成对,以示美好寄意。
太史阑冷眼瞧着,眼神鄙视——她已经听说了,大燕公主很多,不过大多都嫁出去了,目前最小的皇帝女儿也有十四岁,比景泰蓝大了十一岁。
当然还可以在宗室里选,不过就算选中哪家的适龄女儿封为公主,那么小的年纪,成亲还需要等很多年,这其间变数太多,搞不好就误了一个女孩的终身。
她对包办婚姻当然不感冒,不过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外交政策而已,大燕和南齐都心知肚明。
太史阑很替她的半路儿子不平——同样是人,他的婚事为什么就可以被这么多人坦然拿来做利益交换,还不容他拒绝,拒绝了就是不心怀社稷,不堪为南齐之主。
谁说皇帝幸福的?皇帝是这天下最惨的人。
冗长的礼节搞了足有两个时辰,太史阑早躲到一边睡去了,黄昏时才由礼部官员前引,自大燕北策门进,过长街雀台,入外宾会馆。之后由容楚上表请求大燕皇帝接见,礼部官员接表后上奉皇帝,再由皇帝回复,定下具体的觐见日期,才算整个迎接过程完成。
等到全部搞完,也快晚上了,在大街经过时,容楚的车马一度被热情奔放的燕女阻拦,大燕女子们为美貌的南齐国公奔走相告,大批人涌上街头,姑娘们或者羞答答地远远窥视,或者奔放地掷出自己的绣帕,准头往往不太好,容楚常被各种香气的帕子蒙了一脸,不住地打喷嚏。
某人面无表情,觉得大燕女子不错,很有眼光。
不过当一个特别大胆、特别梦幻、甚至敢于幻想一朝被外国王公看中从此攀龙附凤的女子,忽然从人群中冲出,婉转娇啼地倒在容楚马前,期待来一场开头美妙的邂逅时——
冷面哑巴少年忽然策马上前,一把拎起那个要倒不倒的女子,在她的纤纤玉指接触到容楚马蹄前一秒,将她送出了人群之外。
“唰。”人群的头颅顺着女子飞出的轨迹齐齐摆动,发出一阵瘆人的骨节扭转声……
某人策马而回,小眼神冷冷的。
大燕的女人不咋,不识时务!
国公爷闻着空气里淡淡醋意心满意足微笑……
好容易到了会馆,累了一天的大燕礼部官员并没有能够立即回去,因为晋国公又出幺蛾子了。
那位肌肤如珍珠一般熠熠,貌美体柔好推倒的南齐大公,生活作风一点也不好说话,进入会馆的第一句话,就是挑剔厨房不干净,要求用自己带来的厨师。
这要求倒也说的过去,大家反正心知肚明,什么干净不干净都是假话,关键是安全不安全。当下大燕这边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南齐的要求,撤出了安排好的厨师。
随即国公又说了,他不爱人在身边伺候,人多吵得他头痛,他只要他那个哑巴护卫就够了,并保证在大燕会馆内的安危他自己负责,大燕只好把安排的护卫和婢仆也撤走。
再之后他老人家终于进屋了,大燕官员吁一口气,刚要走,他老人家又惊呼着跳出来了。
“屋子太旧!太暗!”国公爷道,“光线不好,充满泥土味儿,床有声音,会吵得我睡不着,我不睡这样的屋子!”
大燕这边不得不展示东道主国家的热情大度,询问国公到底喜欢住什么样的房屋?
“要求不高。”国公坐在椅子上,微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要睡在悬空的地方,不过不是吊床,吊床晃晃悠悠不踏实,最好是那种木制脚楼,底下柱子悬空,脚楼造得高高的,好让我睡在高处,好好欣赏北方强国的风景,第二、我要和我的贴身侍卫睡在一起,最起码要互相声息可闻,以保证我的安全。嗯,至于他要怎么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的意见,不要勉强。我们南齐人平易近人,宽容待下,从不苛待从属,所以你们也不该苛待,不是吗?”
对此暗中表示不以为然的大燕官员只好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哑巴护卫的意见,原以为人家肯定很乐意地睡在主人房里,谁知道太史阑冷着脸摇头,拒绝了南齐方给她安排的屋子,伸手指指地下,一言不发而去。
“他是什么意思?”大燕礼部官员一脸茫然。
苏亚翻译,“他不喜欢睡在高处,喜欢安全踏实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地下室更好。”
大燕官员抹汗——睡地下室很容易,可是那位睡的却是脚楼,怎么和这护卫“声息相闻”?
大燕官员束手无策,眼看南齐的国公祖宗表示再不满足他要求他就去睡客栈了,大燕怎能丢这个人,只好快马出城去寻沈相求救,沈相很快带回了解决办法。大燕礼部官员急调工部承造司,当即在院子中空地挖地基建脚楼,用最快速度建造了一栋带地下室的脚楼,地下室在脚楼之下,上头开着大窗子,脚楼底部也有个口子,两边随时可以看见对方动静,可谓终于做到了“声息相闻”。
脚楼的选址大燕本想放在另外一个院子里,结果容楚又不同意,表示现有的屋子的格局和环境还是不错的,脚楼就建在现有屋子的位置好了。大燕方也只得同意,因为大燕皇太孙关照过了,南齐这边的要求,只要不伤大燕国体,必须无条件满足。
不过大燕这边建脚楼的时候,借口施工场地怕有碎砖木料落下伤及贵宾,对所有人做了清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不过据轻功高妙的周七在远处观察,大燕挖地下室的时候,防卫尤其严密,用布将四周遮挡了起来,他看见大燕方运进去的砖石似乎很多,还运出了一些用布挡着的东西,当即用小车拉走了。
周七不过撇撇嘴。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历来各国专门接待外宾或藩臣的会馆,其设计和格局都“别有风格”,暗道夹层不计其数。这倒未必一定是要对人家不利,只是以此占据主动,方便本国细作部门及时探听或窃取情报,以及必要时采取手段用。这也是控制外邦使节或藩臣的手段之一。这种事有人知晓有人不知晓,着道的人很多,南齐曾有藩臣住在会馆,晚上商量和哪位贵人订立盟约,第二天那贵人便下狱,藩臣也被扣留,到死都不知道是哪里走了风。
这种错误容楚是不会犯的。所以他折腾出一个脚楼,太史阑折腾出一个地下室,然后眼不见为净地避出去,给大燕赶紧填地道拆夹墙的机会。
工匠调取得及时,脚楼造起来也简单,半下午的时辰也就差不多了,大燕官员心虚,为表关切,晚上陪同吃饭,当然也有想窥探南齐国公口味喜好的目的。
结果饭还没几口,大燕官员就慌不迭告辞了——因为国公和他的护卫又打起来了。
起因是国公要求那护卫喝汤,护卫不肯喝,国公强迫地命人给他盛汤,表示一定要调教得这粗野蛮横的小子懂得上下尊卑,结果那冷面哑巴少年夹起几大块羊肉上的肥油,塞到国公碗里,还用筷子将肥油夹碎,和着米饭拌了又拌,直到每颗饭上都泛着厚厚的油光,米饭和肥油再也分不开。
晋国公当即吐了……
吐完就把那护卫凳子踢了。
那护卫就把大燕官员的桌子给掀了。
大燕官员要哭了——你和你主子吵架为什么要掀我的桌子?
晋国公当即大怒,表示一定要从重处罚,大燕官员只好表示大度请求国公不计较,其间发生纠缠争执以及隔着大燕官员跳脚怒骂若干,大燕官员挨口水乱拳若干……
等到闹完,大燕官员人人头顶白菜腰缠海带身穿麻袋,面无人色饥肠辘辘。肇事者和晋国公滚打在一起,滚着滚着滚到内堂去了,肇事者还没忘记抓着一根羊腿……
大燕官员只好告辞了。
这种节奏,心脏跟不上。
大燕官员一走,容楚立即手一松,笑眯眯抱住太史阑,太史阑冷着脸,把羊腿往他嘴里一塞,爬起身来走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踢他一脚……
容楚只好叹气爬起来,心里哀叹世事弄人,好容易跟屁虫回京了,他和太史阑单独相处了,为了麻痹大燕两人要配合天天做戏了,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去被一个怀孕误会给搅黄了。
国公仰天长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轰隆。”天上劈下一条愤怒的闪电……
……
第二天早上礼部官员例行来探望的时候,又看见了让他们抽搐的一幕。
国公爷醒了,正从脚楼底部探下头来,他还没穿正装,松松地着了寝衣,露一抹光辉皎洁的肌肤,锁骨精致如玉,娇嫩得如早晨新绽的白菊花。
他款款地扔下一朵花,冲着地下室的窗口。
一柄枪尖霍然挑起,枪尖上挑着那朵花,花瓣在雪亮的枪尖颤颤,不胜可怜。
大燕官员也打了个颤。
这种诡异的相处方式……
地下室窗子一掀,冷面哑巴少年跃出,大燕官员们赶紧错开目光。
他们都不喜欢和这人对望,那是一种冷而犀利的目光,看一眼就像被刀子挖一下,刀刀都中要害。
这人和经常在笑的晋国公站在一起,让人感受到人的极端不同,按说该令人感到不和谐的,不过众人看久了倒也没觉得,反而看出几分意思来。
大燕礼部官员今天是来下达皇帝陛下回复的,三日后在正殿接见南齐来使。
送走大燕礼部官员,容楚回到自己的特别脚楼,书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在大模大样地翻阅他的各种文书。
容楚一见便笑了,正要在她身边挤坐,太史阑早已捧着那堆东西跳开,换个地方坐下头也不抬。
容楚无奈地咳嗽。
他已经知道在常府发生的事情,也只能叹一声长辈坑爹,他临走时已经暗示过那位大姨妈,务必对太史阑客气些,但又不好太过叮嘱,怕引起长辈的抵触和反感,结果还是惹出了这事儿。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他立即飞鸽传书,把真相和老国公夫妇解释了一下。他估摸着,常府肯定是不愿意承担“扼杀国公府继承人”罪名的,必然要第一时间去信国公府说明情况,但常府说明情况的信肯定不利于太史阑,十有八九又会令父母造成对太史阑的误会。他只好亲身上阵,赶紧把情况说明。
不过容楚估计,这信就算写了,也已经迟了。母亲先入为主,八成会认为他被太史阑迷昏了心,说谎托辞替她掩饰呢。
回到丽京,八成会有一堂好戏……
容楚叹口气,忽然有点不想回丽京了,就这么把她拐走,浪迹天涯得了。
太史阑低头看什么看得认真,容楚眼神无意中一扫,忽然一怔。
她手里拿着的信笺上头有容家的专门标记,这似乎是国公府的回信?
信今早送到时他刚起,随后大燕官员来,他办完事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看。
这时候抢回来想必有点小家子气,容楚不动声色靠窗坐了,慢慢喝茶,准备养足精力,好对付等下女冰山的碾压。
他有一眼没一眼地观察着女冰山的神态,见她倒也没什么异常,很平静地看完那封家书。就看的时辰来看,家书很长,估计父母都发话了。
容楚又叹口气。
太史阑把国公府家书扔给容楚。
她没有偷翻别人东西的爱好,进来时这信就在桌上敞开着,她也就顺便瞧一瞧。本来还等着容楚质问,这家伙好像根本没想到任何不妥。这令她有点满意,觉得容某人还是打心里不把她当外人的。
太史阑善于发现别人错处也善于发现别人的好处,所以她怒气稍稍平了些,决定狼地看待这封信。
信上措辞很严厉。先是责怪容楚这一年总不归家,随即隐晦地暗示他为官立身要正,不可随意结交来历不明者,以免为人诟病,遗祸家族。再次又说听说他在极东曾公然袒护一名女子,影响很是恶劣,老国公对此表示疑问,不明白向来审慎淡漠的容楚,怎么会做出如此放纵之事?是否其中另有隐情?又用严肃的口吻强调,容楚年龄已至,应该及早寻觅出身良好、贤良淑德的女子为良配。容家家风清正,世代豪贵,并不在乎女方是否门当户对,总之应以妇德为第一要务,一些抛头露面、行事狂妄、品行不端、毫无闺秀之风的女子,不堪为未来国公夫人。最后说太后恩典,正在为容楚操心此事,已经在丽京五品以上官员府邸中寻找合适淑女,目前静安皇太贵妃侄女,内五卫翊卫慕都督之女慕丹佩很不错云云。
前头一大段是老国公的,太史阑看完的第一感受就是这是个铁汉外表的话痨。
后头还附着国公夫人的,信短,却比她老公言简意赅直达中心。表示她和老国公对太史阑这个未来儿媳妇本就心中存疑,之前已经听了很多她的传说,原先就觉得,诚然是个女英雄,但女英雄未必就能做好媳妇。国公夫人不需要走马上阵杀戮天下,要的是温良贤淑大方得体。细观这位太史姑娘行事,风格相差甚远,实在难为良配。之前默认,是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如何能让容家骨肉流落在外。可是想不到,这个女子,不尊长辈,不领好意,不近人情也罢了,竟然毫无母性不爱护腹中孩儿,走马跳跃,生生折腾掉胎儿……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娶?阿楚你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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