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那彻底倾翻,所有人身形不稳的那一刻。
快了!
忽然吊桥一震!
就是现在!
黑衣人发出一声得意的尖啸,张臂而起,十指如刀,插向太史阑心口!
此时司空昱还在后退,容楚却已经脱离幻象,抬起的脚从虚空收回,一扭身,准确地找到了太史阑的方向,伸手来抓,但此时因为吊桥倾倒,他已经不能立刻够着太史阑。
正在此时吊桥忽然又一震!
倾倒之势一停!
黑衣人一怔。
太史阑迅速站稳,头一偏,已经让过那道黑线,随即她一直抓着右边锁链的手,忽然撒开!
她手一撒,手中的锁链,立即断开!
她手中锁链早已被她毁坏,她一直抓着锁链,根本不是为了稳定身形,而是为了掩饰已经断开的链子。
她也在等着这一刻!
手松,链断,贴着铁链游过来准备对她动手的黑衣高手,顿时失去了凭仗,身子一沉,向下坠落!
那人反应也快,想必日常练功就是在这种高空中转来转去,一抬臂,手臂忽然咔的一声,长出了一点点。
那一点点已经够他抓住掉下的半边锁链,将身子挂在吊桥上。
太史阑立即一脚踢了过去——去死!
脚踢到一半,她忽然心中一跳,觉得似有大事发生,下意识一抬眼,就隐约看见对面人影闪动,似乎有人趴在崖边扯住了吊桥的锁链,然后还有一群人冲出来,举刀拿剑,对着那人就砍。
刀剑的寒光在夜色中凛冽如雪,刀下那个即将被万刀砍死的人却一动不动。
太史阑一瞬间心中剧痛险些喷血。
她明明无法看清那人的脸,却知道,一定是世涛。
“容楚!”这一霎她发出了生平第一声,也可能是此生最后一声撕心裂肺充满决然的大叫,“去救世涛,否则我永不原谅你!”
已经掠到她身边伸手去拎她的容楚,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二话不说,从她身边冲了过去。只衣袖一挥,驱散司空昱身前灰雾,留下一句话。
“司空兄,拜托你!”
只是这么一分神,挂在锁链上的那人忽然一声冷笑,伸手一抄,鸡爪般的五指忽然也长出来一截,格格两响,一把抓住了太史阑的脚踝。
太史阑此刻心悬邰世涛,正在分神,给他捞个正着,那人大力一扯,太史阑站立不稳,翻身落下,险些就给拽落深渊,幸亏她现在经过淬骨,双腿劲健有力,脚尖一勾,勾住了一截掉落的铁索。
好在此时司空昱并没有分神,飞一般掠过来,一把抓住太史阑的另一只脚踝。
这下三人就僵持在了吊桥上,歪歪斜斜的吊桥下,挂着那黑衣人和太史阑,司空昱趴在桥边,紧紧抓住太史阑。
“拉我上去!”黑衣人尖声道,“我就放开她!”
“你先杀了他。”太史阑道,“一个死人怎么拉人下深渊?”
“我死之前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拖你一起陪葬。”黑衣人狞笑着昂起下巴,点了点那些刚刚散开的古怪雾气,“要不要试试?”
“试试就试试!”太史阑立即答。
“呃……”黑衣人就没遇见过这样的硬货,给呛得眼神一直。
“你们吵什么!”司空昱听得不耐烦,对太史阑瞪眼,“你这个南齐女人,能爱惜自己一次吗?”一伸手便要将太史阑拎起。
他拎起太史阑,必然也得拎起那黑衣人,看来他还是顾忌黑衣人的威胁,不管怎样,先保证太史阑安全再说。
太史阑也不再逞强,盘算着上去一样要把那货搞死。
她身子被拉起,人在半空便看向对崖——邰世涛怎样了?
一看之下心中一凉——容楚聪慧,人刚刚掠起,已经飞刀连闪,将那些举刀砍下的西局探子们击倒,但忽然有一条窈窕身影闪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对着地下邰世涛就射。
容楚还没赶到,飞刀再多也无法全部击开范围广阔的暗器,邰世涛的生死,迫在眉睫!
太史阑隐约看见这一切,心凉到了底,一瞬间心底恶狠狠发誓——这辈子不仅跟乔雨润,跟西局势不两立,和创建西局的那个变态女人,也没完!
“司空昱,扔我过去!”她大叫,按住了腰间,她腰间有龙朝做的另一件暗器,只要她能赶到,还有万中之一的机会!
“快看——”司空昱却忽然道。
太史阑一抬头,却看不清对面的景象,她只能看见容楚闪电一样的背影。
此刻邰世涛依旧紧紧趴在地下。
从扯住链子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在太史阑双脚落到实处之前,他绝不放手。
背后西局探子刀风逼近,他好像没有感觉,只是迅速地将桩子试图再埋回去。
如果他被乱刀砍死,也希望这重新打下的桩子能帮她多撑一刻。
然后他隐约听见吊桥上太史阑那声大叫。刚听见的时候,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是幻听——姐姐是不会大叫的,她永远冷峻,直接,简单,平静,用最少的字数,来表达最丰富的意义。
然后他才将那句话的内容听进耳中。
“去救世涛,否则我永不原谅你!”
万刀临体毫不动容的少年,这一刻忽然热泪盈眶。
这艰苦卧底,这人间地狱,这诸多苦难,这许多难以忍受连想都没想过的侮辱,到此刻统统消散,是一缕烟气,被那声激越的大喊冲散。
他从来都觉得为她做一切都应该,此刻更觉得,世间一切美好,没有什么比她更值得。
头顶有风声掠过,轻薄的小刀撞上沉重的大刀,将大刀击碎,夜空中火花四溅,容楚果然来了。
他吁出一口长气,觉得人生至此从未有过的满足。
忽然他背上肌肤一紧,汗毛都似根根竖起——危险!
他身后树丛里,乔雨润正闪身而出。
此时正是容楚武器发完,司空昱和太史阑还在和黑衣人纠缠的时刻,乔雨润趁着这空隙,端着暗器,奔向邰世涛。
她一边走一边按动机括,随即机簧就会射出各种暗器,杀了邰世涛还能封死容楚的前路,为她自己争取时间逃走。
她眼底有怒火——功亏一篑的怒火,唇角却有一抹冷冷的笑意——一次杀不成,两次,三次,终究会给她找到机会!
手指刚刚要触及机括,她忽然听见风声。
风声从她背后起,是衣角极快掠过树林,擦动树叶的声音,但那速度似乎又太快,仿佛刚才还是很远,现在已经到了近前,以至于衣袂连绵不绝擦动树叶,声音绵长如一线。
她感觉到这条线迅速接近,刺向她的后心,一抬头再看见对面容楚奇异的神情,忽然心中一惊。
随即她就觉得,有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
熟悉的气息传来,干净,春日暖阳下万物喧腾的味道。
眼角余光看见搁在她肩上的手指,也是干净的,修长而指节精美。一截蓝色衣袖垂下,深沉内敛的蓝。
她身子因此更僵硬,心底澎湃,却不知是喜是悲,是怒是欢。
那人来时如风,静下来的时候却像山石一般巍然,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一伸手,轻轻巧巧地拿走了她手中的暗器匣子。
乔雨润木木地不知道反抗,眼底却忽然蒙上一层泪花,颤声道:“李扶舟,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都在护着她……”
她身后李扶舟默然,半晌道:“我还是容楚的管家。”
“算了……”乔雨润冷笑得有几分凄凉,“容楚还用不起你这样的管家,天下也没人能用你这样的管家,你真正要做什么事,谁也指使不了你。”
李扶舟还是不说话,对面容楚已经掠了过来,一把拉起邰世涛,一边将桩子用力扎下去,一边对李扶舟道:“扶舟,多谢你赶到,帮我控制住她,我回头接应太史阑。”
李扶舟忍不住抬头对吊桥看看,乔雨润忽然幽幽叹息一声,身子向他怀里一躺。
“你弄伤我了……”她按着心口,喘息着道。
李扶舟一惊,下意识向后一让,乔雨润眼神一冷,刚才的虚弱忽然不见,反手衣袖一扬,手腕上一个黑金镯子忽然弹开无数尖刺,直刺李扶舟脸颊和咽喉!
李扶舟偏头一让,抽身后退,几丝黑发被尖刺上的钩子钩住,悠悠落在乔雨润的掌心,乔雨润手指捏住,凄然一笑,人已经迅速退入树丛中。
一队西局探子闪身而出,接应了她。
“李扶舟。”乔雨润一边在手下保护下向后退,一边慢慢扯断手中黑发,“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你帮着她,总有一日会后悔!”
李扶舟一笑,忽然大袖一甩,冲天而起,直掠向吊桥。
吊桥上,太史阑正在司空昱帮助之下纵身而起,扑向崖边,她人在半空,手指按在腰侧,随时准备找到合适的角度,发射暗器射死乔雨润。
崖上这一幕她也看见了,心一松气一泄,人便落了下来。
蓝影一闪,李扶舟赶到,衣袖甩出如钢板,平平将她托住,随即衣袖一带,将她带到自己身侧。
钢板般的衣袖,无意中击打到了太史阑腰部,已经打开一半机簧的暗器一震,里面的细小飞梭呼啸射出。
那角度,正好对着底下刚刚爬上来的黑衣人。
“啊”地一声惨呼,刚爬上来的黑衣人,正扬起头,似乎要说什么,忽然当胸爆开无数血花,整个人风筝一般坠落。
好久之后,才听见底下“砰”一声微响。
太史阑皱眉看了看底下,云雾深深,掉下去必不能活,这人这样死还真巧,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只是死得太便宜了些。
她对这人见所未见的诡奇手段很有兴趣,想知道他到底是西局的外援还是内部的人,如果西局内部有专门培养这种人才的机构,那对她可不是好事。
不过死了也好,西局有这种人,以后迟早还是会碰见,此刻境况危险,这人死了也少几分麻烦。
身子悬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李扶舟带着她一个转身,已经投向对崖,半空中一旋,内敛的蓝色衣角和精美的紫色裙裾,在风中微微一缠,随即她的紫色大圆裙如盛开的花儿,忽地绽开,张扬出紫底银纹的绚烂花瓣,越过他蓝色的衣袍,在风中一扬,随即敛下,缓缓收拢如花儿入夜沉睡。
这一霎紫裙和黑发同舞,她黑色细长的眸子亮如星辰,吊桥崖上,四个男子眼神都泛出微微迷桩色。
四人中反应最快的还是容楚,他在太史阑落下的那一刻,飞快地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腰,将她从李扶舟怀中抱出,接到地上。
太史阑一落地就站稳,把容楚搁在她腰上不肯放的爪子拂开,快步走向邰世涛,拉住他上上下下打量,“世涛,没事吧?”
“姐姐……”邰世涛却一脸魂不守舍,答非所问,“你穿裙子原来是这样子的……真美……”
李扶舟默然立在一边,眼角微垂,细细看她的裙裾。
他有同样的想法,却不会说出来,只想将这般难得一见的模样多瞧一会,再留在记忆里慢慢回味。
记住她美妙的裙摆,记住这一霎温柔的褶皱,记住她女装时独特的风情,也曾有一刻为他独自绽放。
司空昱仰着下巴,一脸骄傲之态——他觉得这件事上他终于占了上风,在这两个傻蛋看见太史阑女装之前,他早已看过五六七八九十眼了。
容楚负手立在一边,微笑不语——看吧,尽管看吧,反正将来她真正穿女装最美最重要的那一日,你们绝对看不着,此刻多看看也是应该的。
四个男人波涛暗涌,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太史阑浑然不知,捏着邰世涛手心,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你还管我美不美?”
邰世涛讷讷地低下头,心想就算是死,这事儿也必须要管的。
其余三人或扭头或仰头——问什么?这小子就算马上要死了,也一样会关心你美不美的。
……
“此地不可久留,纪连成的军队还在,我们快点下山。”容楚平静地走过来,很自然地从邰世涛手中牵走了太史阑。
“是的。”邰世涛立即道,“你们等下从那边左边岔路下山,不要走大路,宁可绕远些,纪连成的军队就在山下南麓一处谷地里。”
“放心。”李扶舟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也带了些属下来。他们会在山下接应。”
“想来三公应该也派人来接应,现在安全已经不会有太大问题。”太史阑又去抓邰世涛袖子,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命令,“世涛,和我一起回去。”
邰世涛低头,望着她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指,手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但最终没有,而是慢慢将袖子抽回,笑了笑,道:“姐,我不回去。”
“世涛。”太史阑皱眉,“我不需要你这样牺牲自己,你若还坚持,我立即回去辞官,隐姓埋名,不见任何人,什么了不得的仕途官场,永远没有人命重要。”
“如果让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隐姓埋名,不见天日,我也会抱憾终生。”邰世涛语气比她还坚定,“姐,你只看见我刚才的危险,没看见我已经有了回报,纪连城想要用我,我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很快就要被他抬举了!”
“他抬举算什么玩意,你在乎?”太史阑冷冷道,“只要你的出发点还是为我,我就有权拒绝。”
“可是我已经为此付出了许多,你也看见了!”邰世涛低喊,“姐,你要让我之前的努力,让我吃过的苦,白费吗!”
太史阑一震,抬头看邰世涛。
少年又瘦了些,看起来很有几分憔悴,没有丰富的食物,没有适度的休息,一直做苦力受欺负的生活,不可能让人油光水润。好在他的眼神依旧未变,亮而坚定,是极地天边的星子。
“别让我的苦心白费,姐!”邰世涛上前一步,焦灼地道,“你看那边的尸首,是纪连城让我杀的,我给他杀了这些人,他将视我为心腹,罪囚营的日子要结束了,我的目标终于要开始,姐,相信我,我能做到!”
“你疯了!”太史阑打断他的话,“纪连城是什么人?你真的不知道?他安排你杀人灭口,那么下一个被灭口的就是你!他不过是利用你而已!你不要被眼前的幻景迷惑!要知道,杀一个人永远比一群人容易!你不说这事也罢,你说这事,我断然不能让你回去送死,跟我回去——”
她伸手就去拽邰世涛,邰世涛一转身已经脱离她的手势,几步窜了出去,远远站在一边道:“姐!别逼我!我死也不会半途而废!”
“我死也不愿看见你一次次拿命来垫我的路!”太史阑望望邰世涛,没有再追过去,收手,转身,往崖下就跳,“我死了,你总算可以放弃了吧!”
站得远一些的司空昱和已经逃开的邰世涛同时发出惊呼,两人拔腿就要来救,可是站得远,哪里来得及。
咻咻两声,两条人影交错一闪,半空中险些撞上,一人脚尖钩住锁链飞快地往崖下一倒,一人纵身下扑——
砰一声,太史阑撞上一个似硬实软的胸膛。
鼻端是春日暖阳,清河青荇的淡淡气息,脸部触及的是光滑妥帖的衣料,太史阑一抬眼,就看见李扶舟的眸子。
少了几分明亮,多了几分深沉,眸光似远实近,似幽实清,温温存存,将她笼罩。
两人目光一碰,太史阑在他眼底看见自己清晰的影子,随即转开眼,想要爬起。
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寻死,太史阑从来就不是一怒激愤要死要活的人,算准了几大高手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掉下去,这么一跳,不过是对着邰世涛用行动表明她的坚决而已。
此刻李扶舟抢先做了她的肉垫,她吸一口气,立即便要爬起。
李扶舟忽然伸手,将她一搂。
太史阑一僵。
李扶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在她耳边低低道:“我本来应该走了,要回宗门……听说了你的消息临时赶来……太史,临别在即,我想告诉你,蓝田关的野花开了,我早早采了来,养在瓶子里,每天换水……你……什么时候愿意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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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票……蹲角落,对手指……月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