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摸摸颈侧,笑道:“一个小伤口,飞石擦的,没事。”
“那你起来。”太史阑立即道,“这种灰有很多细菌,不要被感染了,我身上有金创药,刚才在温泉里顺手拿的,给你上药。”
容楚立即从善如流地坐起,表示对此决定的衷心拥护。
“我也受伤了。”司空昱站在一边,高高地昂着下巴,不满地斜睨着太史阑。
太史阑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扔给他,“自己包扎。”
司空昱对她的区别待遇非常不满,“我好像伤得比他还重些。”
“我又不是护士,爱给谁包扎就给谁包扎。”太史阑表情淡定。
她才没什么愧疚之心,司空昱救她多次她当然明白,但欠下情分不代表必须回报以感情,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在以后尽可能地给他回报,但绝不会态度含糊胡乱给这位东堂世子希望。
比如她给司空昱的药就是最好的,比要给容楚用的药还好,但是亲手包扎——不伺候!
国公爷顿时心花怒放。
中意一个简洁明快的女子,才叫真正的幸福!
司空昱一怒之下把瓶子扔了回去,表示不接受太史阑的假惺惺示好。
太史阑也无所谓,不用拉倒,顺手从瓶子里抠了些乳白色的膏体,对容楚道:“偏头。”
容楚立即眉开眼笑的偏头,太史阑弯下身,将膏体涂在他伤口上,涂了厚厚一层。
她侧头的动作认真,涂药神情专注,呼吸宁静,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容楚注视着她浓黑鬓发边线条紧致的侧脸,忽然侧头轻轻一吻。
吻落在腮边,随即掠过,杨柳春风,细致轻柔。
太史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阻止这个无时无刻不想偷香的家伙得寸进尺。
容楚顺势笑吟吟地亲了亲她手指,太史阑缩手,将他一推,大步走开。
这也算打情骂俏了,国公心情甚好,旁边某人直冒酸水。
太史阑走不了几步,实在觉得难受,脚下全是那种灰,一步一个坑,这得死多少人,才能有这么多灰?万人坑?焚烧过的万人坑?
好在又走了几步,忽然看见边沿,她爬了上去,终于落到实地,原来刚才还真的是个坑,三人直接从上头落到了焚尽白骨的万人坑里。
两个男人也窜了出来,三人站在边缘回头看,那里是一个足有一间屋子大的坑,里面的灰几乎和坑边平齐,却不知道多深,但是仅仅能够把那么大面积铺上一层,那也是可观的尸骨数。
这里应该是山腹,真的很难想象在阴森的山腹深处,居然还有这么一处万人骨灰坑,如果康王知道他的别院建在这样一座大墓上头,他还敢不敢继续住?
离开了那个让人浑身难受的骨灰坑,三人都觉得好受了些,抬头看看,这里的石质又变,坚固发黑,四面不断有鬼火闪动,景物朦胧可见。
前面空旷处,有一座白石的平台,平台有点像祭台,不过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平台是用最普通的白石雕成,没有任何花纹,整体的风格朴实沉稳,有一种久经岁月沉淀岿然不动的朴素。
太史阑向着平台走几步,想要找找接下来的路,脚尖忽然踢到什么东西,她蹲下身,一拔,拔出一根木牌。
木牌已经朽烂了大半,但还隐约可以看出上过漆,上黑下红,在红色部分,以黑字雕刻着名字。这根木牌上雕着“扎西古”。
看上去像是少数民族的名字,此时容楚和司空昱也各自发现了木牌,木牌颜色不一,有的上紫下红,有的上青下红,不过不管怎样变化,下半截一定是红色,名字一定是黑色。
三个人只走了几步,就找出了十几个木牌,地上埋得密密麻麻,露出上半截,看上去像一个个的小墓碑,太史阑回头看了看骨灰坑——难道这是死者的名讳?这又是哪一族的风俗?
“这是五越风俗。”容楚察觉了她的疑问,回答,“战死的英灵,尸首不迎回家乡,就地掩埋或者烧化,这种木牌,就是五越士兵的墓碑,你仔细看,有五种颜色,是五越的标志,黄色中越,蓝色西越,黑色北越,青色东越,紫色南越。”
“这么多人,”太史阑看看那遍地露出地面的小木牌,密密麻麻蜂窝似的,想到每个牌子都代表一条人命,心中也觉得寒飕飕的,喃喃道,“这山腹里难道是古战场?没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在这里?”
“只有一个典故,似乎和这里的情形有点符合。”容楚眼睛里有深思的神情,缓缓道,“那还是南齐开国时,五越那时还没分裂,统称越国,国力还算强盛,五越之主号称奇才,训练了一支特别的军队,人数也就是一万多人,那一万人据说是五越之主早早就挑选了民间资质上佳的孩子。自幼给予秘密训练,据说训练极为严格,请专门的宫廷大师进行特殊指导,那些孩子连吃的饮食种类和份量都有规定,很多东西闻所未闻,并且每隔一段时间还要进行残酷的淘汰,最后胜出留下的都是精英,这批人足足训练了十年。”
“哦?”太史阑来了兴趣,“个个武艺超群?”
“不,并没有专攻武艺。”容楚道,“他们善于‘术’”。
“术?”
“五越是巫蛊盛行之地,这是他们的老本行,只是这一批人更加精通,他们学的术,是根据每个人的体质量身打造,有人善于地底隐匿,有人善于开山搬运,有人善于施毒使蛊,有人善于各种咒术,这样一群人集合在一起,是一支相当强劲的力量,五越之主当时依靠这支军队横扫各国,直到遇上了南齐。”
“输了?”
“也不是。”容楚道,“南齐开国皇帝,穷兵黩武,一山自然不能容二虎,五越是他必定要降服的目标,而五越之主也性情桀骜,双方都不容对方存在,自然连年战争,在战争的初期,南齐士兵因为不适应五越诡奇的作战方式,对五越各种不知破法的术十分头痛,连连战败,损伤惨重,有一阵子,几乎给五越占去了江山三成。”
“可是这些士兵,现在成为万人坑的骨灰。”太史阑指指地下。
“任何事都有变数,任何术都有破法。”容楚摇摇头,“在战争的第三年,事情发生了转机,但这个转机到底是什么,至今也没有人清楚,只知道那一万士兵忽然失踪,随后五越之主失去了仗恃,越兵节节后退,五越王庭因此发生内讧,五越国主被叛臣杀害,五越分裂,之后再经过几年战争,最终成为南齐的属地。没想到……”他看看那万人坑,摇摇头,“那批神秘的万人军队,竟然埋在了这里,还烧成了灰,这明显就是镇压巫术的办法,只有挫骨扬灰才可以永绝后患,那边的白石台,可能是当初镇压万人灵魂戾气的祭台,你别看它平平无奇,里面可能刻满了符文。看来当年,南齐是找到了真正的高手。”
太史阑忽然想到当初在二五营,五越还曾派人来刺杀景泰蓝,似乎是知道了景泰蓝的身份,说来也奇怪,南齐朝廷不知道的事,僻处边疆的五越却知道了,甚至连容楚身边的侍女,都被五越渗透,这个已经被打散的民族,也许骨子里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已经真正分裂并一蹶不振。
太史阑小心地走了几步,这里没机关没陷阱,确实就是一处普通的地下埋骨处,但是这种环境,终究让人觉得不舒服,只想快点离开。
“我们走吧。”她道,“虽然康王跑了,好在出洞应该能找到路,我们要动作快一点,才能避免被前后围攻。”
容楚和司空昱都没有异议,三人继续前行,走过祭坛的时候,司空昱忽然“咦”了一声。
司空昱指了指祭坛一角,道:“那里,好像有被烧过的痕迹。”
三人绕到面前一看,才发现雪白的石壁上有一点点微黄焦黑的痕迹,有一点点像是被不大的火焰给烘烤过,而且火焰应该不是直接烧上去的,是隔着距离的烘烤,所以痕迹很不明显。
容楚有点诧异地看了看司空昱,此刻大家都没有火折子,四面光亮度很低,容楚有点不明白,这人是怎么能看见另一个角度的那一点点烘烤痕迹的。
太史阑却知道这家伙和她的死党一样,有一双钛合金眼,而且还是文臻君珂的合体版。
不过这一点烘烤痕迹,能代表什么含义?
太史阑还在思索,司空昱已经不屑地扭过头去,道:“你们南齐就是古怪,给人烧纸还要在那样奇怪的角落,不是应该在坟前吗?”
太史阑好像头顶忽然有电光流过——烧纸!
看那痕迹,不规则而清浅,确实很像被靠得很近的不大的火堆给燎过,除了烧纸,还有什么符合?
有时候简单的思维,反而更能触及中心。
她回头看容楚,容楚的脸色也有点肃然——烧纸是小事,但问题是五越后来成为南齐属地,不断往边境收缩,疆域越来越小,现在离南齐腹地已经很远,这些年五越桀骜不逊,和南齐关系恶劣,五越人不是特许,已经很难进入南齐内地,怎么会有人跑来这里烧纸?
更关键的是,普通五越人是不可能知道当年这个传说的,不是拥有特殊身份的五越人,比如五越国主的直系后代,也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秘密,知道这个万人坑的所在,前来祭拜。但在五越的传说里,五越国主被臣子所杀,之后臣子篡位,窃夺了五越之后,便将五越国主的子孙全部斩杀干净,这一脉,是已经绝了的。
如今居然还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还有人记着这件事,还有人偷偷来到这里祭拜,这对于南齐,可不算一件好事。
太史阑略微想了想,又觉得,就算发现这个线索也没用,天下之大,到哪里去找这么个人?五越虽然不许自由往来于南齐,但多年来边境其实也时有通婚,流入南齐内地,改换身份的五越后裔很多,这要如何去查?
“只能等他自己冒头了。”容楚拍拍祭台,笑了笑,“此心不死,犹自祭拜,那就绝对不甘于只在这山腹祭台前烧烧纸,必然还要有动作的。等着便是,我们走吧。”
三人绕过祭台,往前方光亮处走去,太史阑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远处万人骨灰坑泛着一股灰亮的光芒,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梗梗的,闷闷的,像被一口灰堵在了胸口。
这真是一种不好的感觉。
“太史?”容楚不放心地回头看她,她摇摇头,快步上前。
容楚接住了她的手,下意识要拉到自己身边,太史阑却手一滑,揣到自己袖子里。
容楚一怔,侧头看她,太史阑还是她那个冷冷静静样子,目不斜视。
忽然一口热气哈上她的耳廓。
“喂……”容楚凑在她耳边,悄悄地道,“你莫不是听了刚才的故事,生我气了吧?”
太史阑伸手,合拢他的嘴,“想太多,随便一个阿猫阿狗为了逃生胡乱编几个故事,我便信?”
“哎,心宽大气的女人就是好。”容楚笑得满意,忽然眉头又一皱,“可是你不吃醋,这点不好。”
太史阑觉得这男人好难玩——又要女人大气,又要女人为他吃醋,这不是又让马儿跑还叫马儿不吃草?
“说故事的人虽然不可靠,但故事一定存在,有些话编是编不出来的,区别只是在细节和真相而已。”她捏住容楚的耳垂,把他拉开一点,道,“与其相信别人,不如有机会自己追索。嗯,如果我最终得来的版本比康王那个还惊悚的话……呵呵呵呵!”
她冷笑着,用力搓了搓容楚的耳垂,手劲不轻,眼神杀气。
呵呵完之后,她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容楚摸摸耳垂,一边觉得捏得好酥好麻感觉真不错,一边想这女人这样的笑……才叫真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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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山的山腹地形有点像一个锅,三人从锅的一边把子下去,从另一边把子上行,渐渐看见前头微光,出口窄窄的,是一条半人高的石缝。
从石缝里一出来,呼地一阵风扑了出来,掀得太史阑一个踉跄,容楚和司空昱齐齐出手来扶,两手在半空撞上,对看一眼,司空昱冷哼一声,停住不动,容楚含笑,手臂轻轻松松从他手臂上越过,扶住了太史阑。
不过等他手伸过去,太史阑早已扶壁稳稳站好……
站定之后太史阑低头一看,原来脚下是一块巨石,生满青苔少有人迹所以很滑,前方就是空谷,空谷之上有一座吊桥,底下的风鼓荡不休,将吊桥吹得不住翻卷。
这边的山壁是直上直下,没有可以攀援的路,通过吊桥,对面就是矮矮的后山,那样下山的路就多了。
夜色暗昧,月光昏黄,山林都笼罩在黝黝的暗色里,远处松涛起伏的暗影,在浅黑的崖壁上打出深黑的狰狞的影。
对面并没有想象中守候的军队,甚至连火光都没有,或许人都埋伏在暗处,一旦等他们走上吊桥,便有一场绝路截杀。
这下连容楚都稍稍犹豫。
吊桥之上不比平地,有回旋余地,可以说一旦上了吊桥,四面悬空,一旦对方展开攻势,截断退路,连个自救的机会都没。
看着对面黑黝黝的山林,容楚隐约感觉到那些草丛和树影的异常,估算着一定有埋伏,做了个手势让太史阑和司空昱藏好身形,正要想个妥当的办法过去,他忽然头一抬,听见对面山林,似乎有隐约的厮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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