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等我回来。”
眼前的手移开,孟清和却没动,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屏风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举起挂在颈项上的白玉,他是不是也该送沈瑄点什么?这块玉明显是沈瑄随身多年的,该送些什么才能衬得起对方的心意?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拉紧被子包住自己,先睡觉,身体养好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孟清和一直以养病的名义宅在房间里。世子和高阳郡王分别派人前来探望,送了不少东西,孟十二郎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养病期间,孟清和听到了不少新鲜事,有一个名字出现频率极高。
奉建文帝之命使燕的高巍。
“南京来的那个老匹夫当真是气人。”
北平保卫战之后,朱高炽的世子之位愈发稳固,跟着他的王安也扬眉吐气一回,腰杆都比以往挺直了不少,用鼻孔看人的时候不在少数。对待孟清和却愈发的亲切,奉世子之令来探病,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高巍?近日总听人提起,可是南京来的?”
“就是他!”王安用力一拍大腿,咬牙道,“那老匹夫是先帝时的太学生,来了北平就没干好事……”
从王安口中,孟清和清楚了解到了高巍的生平,虽然只有寥寥几语,却对高巍此人有了大致的印象。
侍母至孝被授官,因工作勤勉又屡次提出好的建议被洪武帝夸奖。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因“决事不称旨”获罪,罢官去职,发配贵州关索岭充军。
“说是孝顺耿直,浩然正气,我呸!”王安显然对高巍有相当大的怨气,“咱家就不明白了,既然耿直,怎么许他以弟侄代役却不推辞?自己躲回老家让别人替他去戍边,还君子,还正义?”
“以人代役?”
“孟佥事不知?”王安见孟清和不解,忙解释道,“高老匹夫曾被旌为孝友,才由死罪改为戍边,结果戍边都是由家人替代。新帝登基之后还赦免了他的罪名,辟入吏部,参赞军务。”
“他来北平是奉命朝廷的命令?”
“可是,还是主动请缨。”
小宦官来请人时,王安差不多把高巍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孟清和不得不为他探听消息的能力咂舌。
身为世子身边得用的听事,得意是得意,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
骨头轻了几两不要紧,只要能办事就行。
在这一点行,朱高炽和朱棣一样,都是务实派。
王安离开不久,王全又带着东西上门了。
孟清和只得规规矩矩的谢过高阳郡王好意,同王全再侃上几句。让他惊讶的是,王全同样是三句话不离高巍,话里话外暗示高阳郡王正琢磨着该怎么收拾他。
“这个高老匹夫当真不是东西!”
等到王全骂够,起身告辞离开,孟清和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
王安和王全的言行,肯定也代表了世子和高阳郡王的态度。
这位高老先生到底是有多招人恨,让燕王父子都这么不待见,随时随地都想砍了他?
故意在他跟前提这个人,应该不只是为了过一过嘴瘾。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主动点省得上级下命令?
可为什么是他?有道衍和尚在还用得着别人?
孟清和不相信,能用十年时间成功-鼓-动燕王造反的和尚,会拿一根筋的高巍没办法。
比口才,比见识,比胆量,哪样不是和尚遥遥领先?
论起大明王王朝的奇人,除了被洪武帝宰了的刘文成等人,道衍和尚绝对是一骑绝尘。
是旁人没想到,还是和尚主动躲开了?
那他该不该出这个头?孟清和想不明白。
正犹豫不定,郑和代表王爷前来慰问了。话说了不到三句,高巍的大名再次出现。孟十二郎抬头望天,好吧,看来这事,他不想出头也不成了。
承运殿暖阁内,燕王与道衍和尚正在对弈。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厮杀得难分难解,几步之后,白子渐渐开始占据优势。
“和尚这步走得精妙。”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取巧罢了。”道衍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捻动着佛珠,“王爷同晋王殿下可已商定何日出发?”
“两日后。”论及军事,燕王神情变得严肃,“孤派人在大同附近演一场好戏,李九江得到消息必定按捺不住,派兵起来,到时候……”
有力的手指捻起一粒黑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之上,“任他试探也好,怎样也罢,孤必令其有来无回!”
“王爷英明。”
燕王摆摆手,对战事显然很有信心。比起打仗,他还没怕过谁。
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想起王府中的高巍,朱棣又是一拧眉。他打着老爹的旗号靖难,这老小子却专门给他挑刺。把人关起来终非长久之计,朝廷必定会想方设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与其被他整日气得冒火,不如一刀杀了!
同样都是惹麻烦,至少自己还能痛快痛快。
“王爷不必担心。”道衍和尚说道,“不出三日,此事必能解决。”
“大和尚这么有信心?”
“自然。”道衍和尚笑得很是高深,“贫僧徒儿的手段,王爷不也是赞赏有加?”
“徒儿?”燕王睨着道衍,哼笑了一声,“答应拜师了吗?”
道衍被噎了一下,艰难的保持住了高人姿态,“阿弥陀佛,贫僧相信,总是会有那么一天的。”
燕王:“……”
他突然有点同情孟清和。被这个和尚缠住,自求多福吧。
高巍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仍在抓紧时间奋笔疾书。他坚信,燕王再顽固不化也会被他的诚心所感动,自己的忠义之举必将名留青史!
想到这里,高老先生再一次灵感迸发,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助。
一片衣摆写完,再撕。
手指的血迹淡了,再咬!
站在窗外观察对手的孟清和目瞪口呆。
这位果真不是一般人,佩服!
见孟清和呲牙,带他来见高巍的郑和问了一句,“孟佥事可是想到了什么?”
孟清和转过头,十分认真的说道:“难度太大,不然还是让王爷把他砍了吧,说不定善后还容易些。”
郑和:“……”
大同城外,马蹄阵阵,喊杀声震天。
李景隆派出的探子只敢从远处张望,硬是不敢靠近,让尾随他的燕军斥候都开始着急。
这个距离能看清楚个X,胆子小成这样,还敢做探子?
几个燕军互相使了个眼色,没办法,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
南军的探子不动,杀得难解难分的两支边军开始向他们移动。好歹让他们看清楚两支队伍的衣着,听清楚口音,也好回去报告。
可让燕军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移动,南军的探子竟然也在移动。
打死不靠近一射的距离之内。
这怎么办?
交战双方的主将只能下令,扯开嗓子喊吧。绝对不能因为对方的不配合坏了王爷的大事!
于是,沈瑄带领的燕山后卫同杨铎假扮的晋军一边吆喝着打仗,还要一边比嗓门。
南军探子擦了把汗,“看情形,是燕王和晋王起了内讧?”
跟他们身后的燕军也擦了把汗,总算是看明白了,当真是不容易啊!
南军的探子自认得到了重要情报,必须尽快返回德州报告。
一小队燕军紧随其后,一路护送,确保他们不会迷路,也不会被在雪原中溜达的狼群叼走。
直到这几名探子安全进入山东,尾随护送的燕军队才松了口气,若非上官有令,打死他们也不做这么麻烦的事!简直比和鞑子互砍还要命。
德州的李景隆得到情报,果然坐不住了。
“上天助我!”
燕王和晋王起了龃龉,简直不能刚好!
出兵,必须出兵!打不过燕军也没关系,只要到大同附近走一趟,他再给朝廷上一封奏疏,表明心迹,皇帝必定还会重用于他!
李景隆很是激动,当即升帐,召来军队将领商议出兵一事。
众将议论纷纷,都督瞿能最先对此事表示怀疑,燕王和晋王不是一直在眉来眼去,晋王明摆着支持燕王造反,怎么会突然翻脸?
“此事必有蹊跷,还请主帅三思!”
李景隆根本听不进去,就算事有蹊跷又如何?他派兵的意图又不是真刀真枪的打仗,不过是给朝廷摆个样子,保住他的帅印和官位。
但这话不能当面说,连心腹都不能透露。
“瞿都督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李景隆大义凛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效命朝廷,讨逆以来未尽寸功,得此良机,怎可放过!岂可怯战!”
瞿能被气得直瞪眼。
未尽寸功?这都是因为谁?
如果不是李九江贪功,他早就攻破了北平城!
瞿能还想出言,却被站在一旁的盛庸拉了一下。盛庸摇摇头,主帅主意已定,再争执也没用。
李景隆下令指挥滕聚领兵一万向大同进攻。
领命之后,滕聚嘴里发苦,他多少能猜到李景隆的打算。
不论燕王和晋王翻脸的消息是真是假,这一万人都是实打实的炮灰。回来可以,不回来也罢,在李景隆呈送朝廷的奏疏上,不过是“破陈冲出”和“为国尽忠”的区别。
要是李景隆再无耻一点,把作战不利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用他的脑袋说不定还能换到朝廷的嘉奖。
离开大帐,滕聚没同任何人说话,呼啸的北风之中,背影都透着一股悲凉。
自己怕是要成为另一个陈晖。
陈都督还能活着投奔燕王,自己的前路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