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不悌,可所谓的不悌、不慈,包括属于重罪的不孝在内,都是需要至亲家人去状告的。贾赦不可能状告母亲不慈弟弟不悌,因而这个罪名原就是不成立的,最多也就是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甚至像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都不算甚么,最可怕的是孝期豢养外室,这是比父母亲自去衙门状告子女不孝更为严重的大罪!
倘若贾政坐实了这个罪名,又有一干人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话,直接被判处斩首都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那拉淑娴耐着性子跟贾赦一一掰扯说明,等见着贾赦终于变脸之后,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下意识的那拉淑娴还是有些无奈,且不说张家的家教有多好,连女子都知晓律法细则,单说这荣国府,堂堂超品国公府,竟是连最基本的律法都不曾教导给子嗣,要知道,贾赦还是袭爵的继承人呢!又想起了素来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家,那拉淑娴反而觉得王家比荣国府更强一些,至少王家的两个儿子,长子虽无用却也没闯大祸,次子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定能位极人臣。
荣国府,竟是连王家都不如。
幸好如今还不算太晚。
“淑娴,那如今该怎么办?我是想狠狠收拾一顿贾政,可我没想过要他死啊!”贾赦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登时不由的起身在屋里打转,满脸的焦急和无措,“还有王氏,她不能被休弃,如今的荣国府开罪不起王家。对了,还有珠儿和元姐儿,要是贾政因这种罪名死了,那他们将来还怎么做人?这已经不是颜面问题了,只怕将来他俩的亲事前途等等一切都要毁了。”
“所以,如今就靠老爷您了。”那拉淑娴沉声道。
“靠我?”贾赦霍然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对,靠您。老爷您一直都忘了,也没有人刻意提醒您,您是荣国府的嫡长子,是袭爵的继承人。如今,国公爷已逝,您不再是继承人,而是堂堂超品国公府的家主大人。且宁荣二府为贾氏一族的门面,您完全可以同敬大老爷联手,重新整顿贾氏一族,同时将荣国府彻底收入囊中!”
贾赦愣愣的望着那拉淑娴,久久不能言语。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多前,那时候他不过是个五六岁的黄口小儿,有一日同祖父外出访友归来,回府下马车时,祖父遥指着挂在高处的荣国府牌匾对他说着。
‘赦儿,这些将来都会是你的,你是嫡长孙,你要撑起门户,光宗耀祖。’
‘贾氏一族因我和大哥二人兴起,可我更希望,将来你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以你为荣。’
‘我的赦儿,乖孙子。’
……
……
“淑娴,你回去罢,我一个人能行。或者说,也该让我试一试了。”
马匹已然备好,贾赦即将离开张家,赶赴荣国府处理那摊子腌臜事儿,那拉淑娴则站在他跟前为他整理衣衫。
听了这话,那拉淑娴只轻笑道:“老爷有心便是好事,若是遇到处理不了的棘手之事,您也千万别勉强。这人嘛,原就不是一生下来就甚么都会的,不会无妨,去问去学,去试着做以往不敢想或者压根不曾想过的事儿。放心,一切都不算晚。”
当然不算晚,尽管那拉淑娴说的可怕,然事实上,圣上是不可能要了贾政性命的。这跟罪名轻重毫无关系,只因贾政乃贾代善生前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单这一点,就足以让圣上手下留情了。所以,打从一开始,贾政就无性命之虞,不过被那拉淑娴故意拿来吓唬贾赦的。只是如今看来,效果相当不错。
“好,那我走了,你跟琏儿都要好好的。对了,记得转告琏儿,让他别惦记我。”说罢,贾赦打马离开。
那拉淑娴默默的望着贾赦远去的身影,在容嬷嬷的催促下上了小轿径直回到了后宅。在离暂住的榕香苑还有一段路时,她听到了琏哥儿大笑大叫的声音,开口唤了一声停轿,小轿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那拉淑娴由容嬷嬷扶着走出轿子,远远的望着已经彻底玩疯了的琏哥儿并张家两个哥儿,以及在一旁看护着的小铃铛。
打发走了轿子,那拉淑娴在原地立了小半刻钟,在这期间,除了小铃铛发觉后跑来问候了一声外,那三个小东西没一个眼神往这边瞧的。当然,那拉淑娴不会去责怪张家两个哥儿,毕竟就算身为姑侄,原也没见几面,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不过对于琏哥儿……
“嬷嬷,你说琏儿会惦记老爷吗?”
容嬷嬷抬眼望着远处嬉笑玩闹活脱脱像个皮猴儿的琏哥儿,愣是半响没出声,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老奴只怕哥儿连主子您都给忘了,至于老爷,还是别提了。”
“可不是?”那拉淑娴轻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去打扰琏哥儿,只转身慢慢的往榕香苑走去。在她看来,身为男儿不通诗书倒是无妨,却不能五体不勤。就算做不到善骑射,起码身子骨得结结实实的。像她的十二,尽管在诸位阿哥之中并不起眼,可她却知晓,十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是因着其他阿哥光芒太甚,以至于他被彻底掩盖。
“主子?”见那拉淑娴走着走着忽的停下了脚步,容嬷嬷担心的看了过来。
那拉淑娴抬眼望向前方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小道尽头的榕香苑已近在咫尺,哥儿们的笑闹声已被撇在了身后,几乎微不可闻,只偶尔有几缕清风吹过,才会带来那一星半点儿的笑声。
原是阳光正好之时,那拉淑娴心头却隐隐略过一阵异常,半响才用只有容嬷嬷才听见的声音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我总是莫名的想起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