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略作犹豫,然后说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不愿走,因为我听说人转世之后会忘记一切,我害怕忘记,所以一直滞留在世间。可是没有寄居之所的话,我会被风吹散,被阳光蒸融。我只好到处寻找避身之所,恰好听到石匠夫妇对话,便留在了这里。
外公说,许石匠是把那个石女当做妻子对待的,你却占了这石头皮囊……
女人不等外公说完,打断他说,皮囊而已,你外孙若是被抢了皮囊,生出一个外孙女来,难道你不认这个外孙女?
外公被她的话震住了。
之所以被震住,有两个原因。一是这女人居然知道外孙身上发生的事情,二是这个女人的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人和人之间产生的关系,到底源自外在的皮囊,还是内在的灵魂?
这里的人在劝想要男孩却生了女孩,或者男孩不听话的大人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都已经来你家了,做了你的子女,你就好好待他”。听起来好像孩子本不属于这个家庭,是外来人,由于机缘巧合,孩子不得不做这户人家的孩子,这户人家的大人不得不认这个孩子。说到底,孩子就是这副模样,这模样里边到底是听话的,还是不听话的,是大人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都已经无所谓了。如果孩子的性格脾气都变化了,换了一个人一样,孩子的父母从不会认为这就不是他们的孩子了。
桥上的女人接着说道,那个石匠的妻子重病之时,我本有机会抢占她的皮囊,让她的皮囊在世上再活一段时间。我没有那样做,因为违背生死之道。假若我真那样做了,你说石匠待我是如妻子一般,还是不再与他妻子的皮囊亲近了?他对他妻子的爱,是源于妻子的皮囊,还是皮囊里面的魂魄?
毋庸置疑,桥上的女人若是这样做了,许石匠仍然会对“病愈”的“妻子”千好万好,并不会有所差别。如此说来,许石匠并不会因为桥上的女人而有所改变,也就怪不到她身上了。
外公叹了一口气,说,你的事情我不往外说。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外孙的事情的?
女人的口气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她说,要抢你外孙的皮囊的人,我生前认识。她在磨米坊上吊的事情,我早已听说过。那次她是因为要圆房而不得已为之。后来她投胎转世,又故意投水,别人还以为她是溺水。那次她是算好了时日,要在恰当的年纪,在恰当的地方等到她的归来人。早几年或者晚几年,哪怕早一些或者晚一些,她与归来人的机缘都会错过。
外公终于相信磨米坊的女人和月牙儿之间的联系了。她之所以是月牙儿那样的形态,是因为她又投了一次水。
桥上的女人说,正因为她这次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皮囊,没有办法与她的归来人相遇,才会有如此大的怨气,才会纠缠上你的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