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两个裤管儿,露出白净粉圆的膝盖,将两个裹着厚实棉絮的沙包袋分别系在一双膝上,再放下裤管和裙子,道:“管他的,先戴着这个,以防万一。”
云菀沁明白了,是绑在膝盖上的护膝,却又更加厚实,大户人家许多奴才随时必备这东西,长时间下跪或者挨罚时暗中戴上这个,绝对是比不戴要好。
打理完了,云菀沁与初夏跟着嬷嬷过去正厅。
踏进门槛,走了几步,静悄悄的,气氛紧绷,云菀沁提了一小口气,盈盈一拜:“祖母,爹。”
招惹了一群妓子上门来大吵大闹,还将人家请到了自己的闺院里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倒是脸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得很,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云玄昶冒了火气,手一拍桌:“荒唐,荒唐!”拍得案上的杯子都腾腾响。
“你轻点声儿教导,”童氏皱皱眉,这些日子与孙女儿关系处得亲近,到底还是不忍心叫她受太重的罚,打了个圆场,又朝向云菀沁,“沁姐儿,你可知道你爹爹把你叫来干什么,可知道自个儿犯了什么错事?”
云菀沁嗫嚅了一下纤唇,既都知道了,也不绕圈子,直白道:“女儿今天与万春花船上的姐儿见过面。”
云玄昶见她仍是不知道悔改的模样,脸都不知道红一个,越发气恼,望了一眼娘亲,指着女儿:“你知不知羞,知不知道羞啊!你是在哪里招惹了那些人?还招惹回家?闹得人家在侍郎府门口纠缠不放,非要找你!你可知道,我还没回家,刚到巷子口下了轿,便听两个街坊在那儿议论,说是万春花船上的粉头跑去了我家,还隐约听到是叫你的名字,幸亏我急忙叫家丁去塞了人家的口,叫别人不要乱提,万一传出去,闹大了,你可晓得你的闺誉没了,我也要受你的牵连,一个霏儿已经叫我颜面丢尽,你现如今还要踩我一脚不成?”
云菀沁淡道:“爹,女儿又不是个男儿身,哪里有能耐招惹到姐儿上门纠缠,女儿并不认识那几名姐儿。”
云玄昶见她油嘴滑舌,哼了一声。
童氏想着眼下是儿子的高升关键时期,确实不能掉以轻心,也有些怪责起来:“沁姐儿,你也是的,想你长年在闺中,确实不可能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若是来上门找茬的,赶快喊护院,速速赶她们走就好了,怎么还、还将她们请进来?这事怪不得你爹骂你,做得不妥。”
云菀沁面朝祖母,轻言细语:“这次纯粹是个意外,几名姐儿被人挑拨,对我生了误会。沁儿为防她们将事闹大,赶紧将她们先请进来,若是将她们强行赶走,防不了下次再闹一场,沁儿这也是一劳永逸。”
童氏这么一想,也是对的,云玄昶却哪里听得进去,反正是云菀沁将不三不四的人招上门的,余怒不消:“我听说,门子讲,有个姐儿说是脸上被你做的香膏弄烂了…你说是别人害你,我也管不着,你这些日子在家中捣鼓来去,栽花培草,我算了,前些日子你跑去佑贤山庄,不好好生生待房间里照看你弟弟,成日叫人下地翻土,查账本,看铺子,还给我立规矩,辞退人,我见那马婆子确实有不老实的行径,还是算了,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却连那些不干不净的人都招来了!”
童氏一听这话,晓得儿子是愠意未除,坚定了责罚的意思,目露忧色,使了个眼色给孙女儿:“沁姐儿,还不给你爹道个歉。”
云菀沁眼皮一抬,凝向父亲,在家中栽花培草,都是经过他的允许,在佑贤山庄大刀阔斧地改革,赚了银子,还不是入了云家的财库,叫他得了益处,到现在一有事,什么都是自己的责任,倒像是自己这个当女儿的逼迫他这个当爹的。
“那爹要如何。”云菀沁听他这口气势必逃不脱罚了。
“将大小姐房间里那些瓶瓶罐罐,都给捆包了扔出去,包括从许家带回来的那些书,全都烧了,还有,院子外的小花圃的花草,全都给拔了!”云玄昶呵斥道,“别放我不晓得,你那舅舅也是放纵你,怎么着,还想当他许家第二代的皇商不成?你一个做闺女的,迟早便是要嫁人,在父家安心待嫁,在夫家开枝散叶就行了!我先前不说话,只当你是个兴趣,倒也无伤大雅,如今给我添了这么的乱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上门,岂能再瞧着你胡来!”
门口小厮听了主子命令,转身要去办,却听背后女声清亮:“慢着!”
小厮听得这声音,步子一滞,不自觉转过头去。
这还是第一次女儿跟自己对着干。
云玄昶脸色涨红,见小厮被女儿一喊就站住了,父威在下人面前怎么能丢了,脾气愈发冲:“好,那你自己选,要么是今儿将你的花圃和杂七杂八的都给弄走,要么你自己便亲身受罚来代替,从现在跪倒明天,中途别起来,不准动,不准挪身,不准吃喝!”
这话一说,云玄昶本想女儿知难而退。
童氏也思忖,女孩儿娇娇嫩嫩的,哪里吃得下这个苦,肯定会退让,没料云菀沁只轻飘一掀裙,跪下了:“那爹爹可要说话算数,不准反悔。”跪一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你——”云玄昶气闷不已,“好!”
“老二,天气这么凉快,你看,今儿还下了寒潮,晚上越发的冷,你叫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女孩儿跪在这么冰冷巴冷的砖地儿上,冻一晚上,可别像我这腿脚一样冻出病根儿来啊!”童氏忍不住。
云玄昶冷笑:“就凭她今儿与那些下九流的烟花女子接触,还闹到家里,我纵是将她拉去家祠打几板子都不为过!来人,天不早了,先扶老夫人回西院去。”
童氏见状,也不好说什么,素来认为这个长孙女儿十分乖巧懂事,满肚子甜言蜜语,心思也活络,怎么今儿死倔起来了,也只得叹了口气,被婢子和嬷嬷缠着回去。
“你就给我在大厅里好好跪,不到我准许,你可千万别起来,否则再继续加跪一天!”云玄昶起身,又伸手指着一名老婆子,“你就在里面看着她,若是动一下,或者起来了,便告诉我,明儿加跪!若是你包庇通融,我晓得了,便跟她一块儿跪!”说完,拂袖离开大厅。
初夏也来不及说什么,眼睁睁看着正厅两扇门一合,便被驱了回去。
背后大门訇的一声,闭上了。
刚才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这会儿天色已是擦了黑,门一关,更是黑咕隆咚,廊下没有掌灯,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射进来。
老婆子老老实实站在门边,按照老爷的严厉叮咛,紧紧盯着云菀沁,一个眼神都不敢眨。
云菀沁的手一滑,身子稍往下一倾,暗中摸了摸膝盖上的两团厚软棉花,幸亏妙儿有先见之明,给自己垫了这个,真在冰冷刚硬一样的地板上跪一夜,谁受得了啊。
老婆子见云菀沁身子微微一晃,嘴里咕噜:“大姑娘,老爷说了,不能动的。”
云菀沁直了身子。还真是忒严格。
不知不觉夜色暗了下来,门外月色洒下,树影纷乱交错,在秋夜凉风中乱晃,照在窗棂和门板上。
风透过缝隙一点点的灌进来。
先不觉得,夕阳一下,人气一散,确实还真是凉意加重,手足都冰凉起来。
身上是屋内穿的轻薄衣裳,早知道,就披个厚实点儿的外套了。可哪里有那么多早知道,要是真的早知道,就不给绿水香膏了……不过,若是郁柔庄拿定主意了想害自己,就算不给,她恐怕也能钻别的孔子。
只有千年当小偷儿的,没有千年防小偷的,你永远没法子防一个处心积虑想坑你的人啊。
想起那郁柔庄,云菀沁又是忍不住舒一口气,念头转到秦王身上,眼下自己这个样子,也有他的功劳。
要不是他,那郁柔庄怎么会对自不断刁难打压。
真是个祸害。
……
还没半个时辰,从腰到脚踝,就像是灌了铅一样,酸胀无比。
膝盖上的不求人也似乎不大管用了。
不知道哪里飘来了饭菜香。
这个时候,正是晚膳时辰。
“嬷嬷,您不吃饭么。”云菀沁肚子里咕噜响了两下,咽了咽口水。
老嬷嬷苦笑:“大姑娘,您就别试探奴婢了,奴婢今儿要是不看好你,以后都别吃饭了。”
“嬷嬷,跟万春花船的姐儿接触,就真的是罪不可赦吗?”云菀沁忽然开口。
老嬷嬷皱眉,并没回应她的话:“大姑娘,你是在受罚。”
云菀沁吐了吐舌:“老爷说不能动,不能起身,不能吃饭,有说过不能讲话吗?”
老嬷嬷一愣,只得道:“……大姑娘,您是官宦千金,自然不可与那些行业的人来往,若是传出去,别人得怎么看您。大姑娘是个明白人,这道理怎么会不懂,您这不是不懂装懂么。”
云菀沁若有所思,她以前觉得,自己若能在美容方剂这一行潜心研究下去,客户群大部分便是曹凝儿、陆清芙、或者凌云县县令夫人曹氏之流。
可如今看来,市井女子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与其说是与老嬷嬷对话,云菀沁不若是在自言自语:“……可有史以来最有名望的医者、妆容圣手、能工巧匠,有谁对客人的身份做过要求?你瞧瞧,皇宫的御医医术个个都高吧,可有几个能闻名天下,被普通老百姓耳熟能详?真正能名留青史的,全都是能够与下层打成一片的。青楼的姐儿又怎样,大宣一边承认她们的身份与地位是合法的,一边嫌她们脏,岂不是自打嘴巴。”
这种大逆不道、脱离时代规则的言语老嬷嬷几时听过,张张嘴,啊了一声,又吞了下去,不知道怎么接口,最后干脆装哑巴。
云菀沁与其闷着熬,不如讲话转移心思,少些饥饿和寒冷的感觉,见这嬷嬷死活不开口了,便也只能闭上嘴巴。
这一沉默,时间更加难熬,寒意更甚,肚子叫得更响亮。
可这一跪,能保得住院子外的花圃和那些方剂,云菀沁还是不后悔。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嚏——”一声,一阵穿堂疾风吹进来,云菀沁忍不住一个喷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看来,熬一夜,还真是不简单。
忽的,屋外传来脚步,从远至近,然后越来越近,最后,到了正厅的门阶下。
云菀沁虽然背对着大门,却也能感受,廊下的灯光一盏盏的,刷刷的全亮起来了。
门扇一开,有脚步哗哗进来,初夏似是头一个冲进来的,将云菀沁一扶,低声道:“大姑娘,老爷吩咐了,叫你快起来,暂且先免了罚跪。老爷等会儿马上也会来正厅……”
这一站,云菀沁才知道两条腿儿已经麻得快没知觉,踉跄一下,亏得站稳了。
才一两个时辰而已,还是垫了不求人,若是真的跪上一天一夜,估计不残也得在床上歇个几日。
不过,免了罚跪?这不是爹的脾性啊。
爹不是嫌罚跪不够,又想别的法子吧?
云菀沁一抬眼,莫开来带着几名府邸中的主干家丁小厮都来了,疑惑更甚:“莫管家,怎么回事?”
莫开来上前两步:“大姑娘,宫中有贵人来侍郎府下口谕,老爷领着咱们在正厅这边聚集,传口谕的公公马上便到宅子,所以还请大姑娘一块儿接迎。”
噢……原来是宫里有人要来,这是爹怕内宅在罚女被人看见了……说起来,运气能有这般好?
正说着,云玄昶已是大步流星,走进了正厅,后脚,童氏、方姨娘母女也跟了过来。
刚才在西院,陪童氏吃饭,饭桌上听到宫里来使要来传贵人口谕,他当下也是一惊,放下碗筷,叫人去通知了春霁院那边的方姨娘,回屋着装后,赶回了正厅。
云家主仆几人站在正厅等待来客,云玄昶站在最前面,童氏与云菀沁在后方,再后首,便是方姨娘与云菀桐。
脚步传来,莫开来提着一盏浅绿纱灯,将一名瘦削白净的中年男子迎进厅内。
男子身着蓝色锦纹宦官曳撒,脸庞阴柔,面白无须,跨进门槛,打量一下周遭,目光落到云侍郎身后的娇娇女身上。
前面站着的少女十五未满,身段还未长齐,稍显玲珑,似是青涩了些,五官却是秀媚无比,尤其一双眼眉,如远山,似深湖,静谧得很,看不清倒不像个青葱小孩儿,整个人气态倒是赶得上成人,并没半点紧张,此刻按着礼节,垂着头,并无半点不适应。
后面一个女孩子,大概是十三四的模样,娇娇弱弱,捏着一方小丝帕,许是第一次迎接宫中来使,身子轻轻打颤,可虽然垂着脑袋,眼睛倒是偷偷不停往上乱瞄。
前面那一名,应该就是云家的嫡长千金了。
太监一进来,还未与主家打招呼,先望着自己,云菀沁心底颇是怀疑。
云玄昶跨前几步,抱拳:“章公公夜至鄙宅,辛苦了,来人呐,为公公端热茶,送座椅。”
章德海摆摆手:“不用了,天不早,还得赶紧回去,杂家给赫连娘娘稍一句口信,说了就走。”
赫连娘娘……赫连贵嫔?
云菀沁头一抬,正迎上章德海的目光。
章德海在大厅的灯光下,也刚好瞧清楚了少女一张洁白如玉的无暇脸蛋,心里一动,好家伙,小小年纪,却是有些绝艳色泽,难怪秦王……貌似开了窍?
举起手,放在唇下轻咳两声,章德海传话:“后天是贾太后的千秋大寿,寿宴后,照规矩会举办撷乐宴,参与者皆是皇宫命妇与官家女眷,赫连贵嫔邀云家嫡长千金菀沁小姐,随她一块赴宴。”说着,便从金丝袖口中掏出一本烫金帖子,双手奉上,递过去。
云玄昶深吸一口气,连忙接过来。
这话一出,云家几个女眷也俱是一震。
童氏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一把暗中拉了云菀沁的手,捏在宽大的掌心里。
方姨娘与云菀桐怔怔然,相视一眼,若说没有嫉羡是不可能的。
参加撷乐宴的宫外女眷,部分是由后妃邀请,但一般都是邀请自己娘家的未嫁女眷。
宴会上都是皇室宗亲、王公郡侯,后妃们也是为了叫娘家的外甥女、侄女能与贵胄男子有机会接触,谋个好亲事,云家在京城根基尚浅,在后宫后妃中没有亲眷,从来没有女儿被邀请过,想当初,白雪惠倒是有意让云菀霏参加,递过一次信给妹子,看能不能找皇后通融一次,可也没找到机会。
而如今,赫连贵嫔竟派身边的公公,亲自对云菀沁发出邀请帖子?
云玄昶草草瞄了一下帖子,早就大喜过望,刚才对女儿的一肚子怨气烟消云散:“多谢赫连娘娘邀请小女,后天小女定会盛装出席,决不会给娘娘丢丑!”又丢了个眼色给云菀沁。
云菀沁都还没弄清什么情况,不过免了责罚,已经是大好,踱前两步,侧身一福:“有劳公公,多谢娘娘。”
举手投足,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既有闺秀的端庄识礼,又有几分飘逸飒爽。章德海嘴角含笑,似是十分满意:“好,那两日后,上午卯时三刻左右,杂家派车子来接云小姐进宫。”
云玄昶笑得合不拢嘴,亲送章德海离开侍郎府。
人一走,童氏便抓了孙女儿的手,乐得不行:“我便说沁姐儿是个有福的,马上便要进宫做客了,到时候陪侍在娘娘身边,说不定连皇上皇太后的天颜都能见到!”
云菀桐凑上前几步,也是微微低头:“恭喜大姐,贺喜大姐了。”
方姨娘站在云菀桐的身后,沉浸在心事内,久没出声,目光落到云菀沁身上,欲言又止,正想说话,老爷已经送完客,从外面回来了,脸上的笑意仍旧藏不住,喜滋滋道:“沁儿,天儿不早了,还不赶紧回去歇去。”
云菀沁道:“爹,这不是还没罚跪完么。”
再怎么损也破坏不了云玄昶的好心情,讪讪一笑:“罚什么罚!初夏,将小姐搀回去,看看跪了那么久,膝盖有没有事儿,若是肿了红了,赶紧擦药!这两天,可要养足精神!哦,对对,瞧我这脑筋,饿了半晚上,还没吃吧?去灶房,看沁儿想吃什么,赶紧叫人弄!再不成,直接去天兴楼外卖回来!”
初夏响亮答应一声“是,老爷!”,说着便搀了人走了。
童氏后脚一块儿与孙女儿离开了正厅。
方姨娘磨磨蹭蹭的,在后面慢吞吞,见人都走光了,鼓起勇气,这才喊住云玄昶:“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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