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侯府的马车出了崇教坊胡同,沿着大街一路往北行去。时辰尚早,街市上静悄悄的,少有人走动,只是许多人家都已经换了新对子,门前也都是贴着崭新的门神画儿,瞧着很是喜庆。
沈若华坐在马车里,脸上无波无澜,却也不似寻常那样撩开帘子好奇地看街景,倒让青梅有些惊讶,轻声道:“娘子可是担心一会子进宫见贵人会错了规矩?”她与夏嬷嬷原本都劝着沈若华,进宫前不如让人去福王府问问消息,看有没有什么要小心避讳的,沈若华却是笑着拒绝了。
听青梅问了,沈若华脸上慢慢泛出一丝笑容,却不及眼底:“只是在想宫中究竟是什么模样。”宫中究竟是什么模样了,她“暴病而亡”已经有近小半年了,没有听到传出任何消息来,好像从来就没有她这个人一样,只有那些曾经向她求医的人们口中间或能听到她的名讳,可是宫里却是毫无动静,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形。
她死之前,太后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慈明殿中日常事务都是交给她打理着,连昭和殿的事都是让人来问她,只有司礼监与锦衣卫呈上来的密报会送到太后手里去,可是即便如此太后也大都不瞒着她,有什么也与她商量。宫中人人都知道,太后身边最得脸的从来就不是宫里的哪位贵人娘娘,也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而是永嘉郡主。
她自小被从西南接进宫里,养在太后身边,这些年太后与她既是君臣也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在她被人下了牵机毒死在宫中之时,最放不下的人中就有太后,也不知道太后的身子如今怎么样了,没有她在身边,只怕更会艰难吧。
直到马车停在了宫门前,看着高大的宫城门楼,沈若华才恍然想起,她已经不是永嘉郡主了,今日是许皇后召见广平候三夫人沈氏,她未必能见到太后,也不能轻易打听,只能安分守己地照着规矩觐见。
薛老夫人的马车已停在了宫门前,她扶着常嬷嬷的手不耐烦地望着下了马车的沈若华,若不是照规矩她要带着沈若华一起进宫谢恩,她才不耐烦在这里等着。看着沈若华走过来,她才冷冷撇下句话:“还不快些跟上。”提也不提宫里有什么规矩。
沈若华也不言语,低声吩咐了青梅在马车里等着,宫中不让伺候的丫头婆子跟着进去,她跟薛老夫人二人进了宫门就得跟着宫女进去了。
武英殿前已经站了好几位公侯夫人,都是一身正品大妆公服,笑着互相道着贺喜,揣着手炉说着话,薛老夫人见都是往日里相熟的夫人们,也都曾请了她到府里说经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快步上去,她可是有些时日不曾露过面了,也不知道如今京都贵府和宫中都有什么消息,她得赶紧上去打听打听。
只是还没等她走上前去,那几个公侯夫人见到她却一脸惊诧,然后状若无事地散了,都忙忙避开了薛老夫人,对她殷勤上前来视若不见,把薛老夫人那一脸亲切温和的笑生生僵在了脸上。
只是怎么了?薛老夫人一时回不过身来,脸上热辣辣地挂不住,这几位可都是往日里对她十分亲近的夫人们,时常也是走动着的,怎么忽然这样毫不留情面地躲着她了?她愣在当场,好一会才又是气恼又是疑惑地走到一旁去。
沈若华在她身后不远看得真切,微微露了笑,看来薛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在京都都传开去了,之前施粥贪墨银子用了霉坏了的米粮险些害出人命来,虽然那几位公侯夫人不曾明着说出来,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自然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后来侯府里又传出侯爷薛茂业把她给关了起来,一连好些时候不见她出门来,也自然都信了,她的这些事现在都已经是京都贵府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哪里还有人敢再与她来往。
“是三夫人呀,可是有些时日不曾见过你了。”沈若华身后传来招呼声,她转身过去看时,见江夏伯府五夫人胡氏正笑容满面地过来,“方才远远瞧见像是你,我还不敢认呢,听她们说今日皇后娘娘召了你进宫来,才知道真的是你呢。”
沈若华微微笑着跟她见了礼:“你不也在这里。”
胡氏一把拉起她的手向着几位公侯夫人那一处去了,亲亲热热地道:“我们府里世子夫人可巧也是身子不爽利,我家婆婆索性带了我来了,可不就见着你了。”
沈若华抿嘴笑了笑:“我府里老夫人还在那边呢,我就这么走了不好。”
胡氏哪里由得她就走了,笑道:“这边有几位夫人一直想跟你说说话,好容易能见到你,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你婆婆还能吃了你不成。”不由分说把她拉到了人群里,给那几位夫人介绍了。
与见着薛老夫人不同,那几位夫人听说是广平侯府三夫人沈氏都是笑脸相迎,亲切地与沈若华嘘寒问暖,时不时还问一问福王府与沈家的事,沈若华倒也不吃惊,微笑着一一回答了,说话举止都是滴水不漏,从容有礼,倒让那几位吃了一惊,对沈若华更是认真了几分。
站在一旁孤零零的薛老夫人脸色已经阴沉至极,往日很受欢迎的她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连一个过来说句话的人都没有,那些夫人们都是客客气气跟她打了招呼就找了由头避开去,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好似她是什么瘟疫一般,连沾边都不肯,反倒把沈氏那么个没用的人当成了要紧的,个个与她笑语连连,很是热情。薛老夫人远远看着,恨不能把沈若华生吃了,只是这里不是广平侯府,是众目睽睽的武英殿前,她只能忍着气站着,心里暗暗恨着,思量着等一会见了谢贵妃必然要好好让这些没长眼的人看明白,后悔她们这样怠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