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一早就有一顶青布小轿停在广平侯府角门边,抬轿子的是两个粗布棉褂的庄户,正揣着手往侯府里探头探脑地看着,盯着进进出出的婆子小厮很是好奇,一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模样。
跟着小轿过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妇人,穿得一身绿花棉裙,头上包着块红头巾,高高的颧骨被冻得通红,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与看门的婆子赔笑道:“这位奶奶,我们是宛平庄子上罗家请来的,来接新娘子的。”
婆子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呵欠没好气地道:“什么新娘子,这里是广平侯府,哪里有你们什么新娘子,胡闹!”
她身旁另一个婆子忽然想起来了:“今儿一早三房里的夭桃姑娘好似来吩咐过,说是三夫人把芳杏给许了人了,今儿就会过来抬了去,难不成是……”她狐疑地望向那个妇人,又瞧了眼远远那顶破旧的小轿,实在是不敢相信,芳杏可是从前三夫人跟前得脸的大丫头,怎么会被许配给这样的人家。
那妇人笑得更是欢喜,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三夫人跟前的姑娘,许给了咱们庄子上的罗家呢,这不是让我们来接了新娘子回去。”
婆子们对望了一眼,是三夫人吩咐的事,她们也不想怠慢,便打发了人进去通传,很快就有丫头递了消息过来,让把人放进去,婆子们虽然吃惊,但还是让那妇人跟着丫头进去了。
芳杏待着的下房这几日被锁上了,婆子更是隔一个时辰就会进去瞧一瞧,就怕她一时寻了短见,但她终究只是哭了几场,缩在角落里不吃也不说话。
就在她昏昏沉沉还未睁开眼的时候,下房的门被打开来,夏嬷嬷带着几个婆子进来了,望着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的芳杏冷冰冰地道:“抬你的轿子来了,娘子宽厚,不忍心看着你就这么被抬了去,看在你伺候了这些年的份上,赏你套衣裙和头面体体面面嫁过去。”
说着,她身后的婆子捧了套青灰麻布棉裙和几支桃木钗出来,送到她跟前,一把拽起她来,给她梳妆起来。
芳杏尖叫起来:“这是要做什么,那是什么衣裙,我怎么能穿那样的衣裙!”她什么时候穿过那种衣裙,那可是低贱的庄户婆娘才会穿的衣裙!
夏嬷嬷目光冰冷,对不知悔改的芳杏,她已经毫无同情和耐心:“你是要嫁去庄子上,自然该穿这样的衣裙,这还是娘子赏你的体面,不然就该生生把你赶出去!”
由于芳杏的不配合,婆子们只能强把那衣裙给她套上了,木钗胡乱插在她头上,就狠狠将她拽了出去,要强送出侯府塞进轿子里抬走。
芳杏拼命挣扎着,却被婆子压得死死的,只能任由她们摆布,却是哭得身子都软了,她也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只能哀哀拽住夏嬷嬷的衣袖:“嬷嬷,你看在我伺候娘子这么些年的份上,又跟着你这么久,你救一救我呀,救一救我吧!”
夏嬷嬷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袖,冷笑一声:“这都是你自找的,我又怎么救得了你!”
芳杏已经顾不得许多,被婆子们拽得连滚带爬地抱住夏嬷嬷的腿:“嬷嬷,你让我见一见娘子吧,我见一见她,有话与娘子说……你就让我见一见吧……”
夏嬷嬷想起先前沈若华的吩咐,说是芳杏必然不肯就这样老老实实被嫁到宛平的庄子上去,必然是会哭闹着要见她一面,若是这样就让她过去吧,听听她要说什么。想不到真的被沈若华料中了,芳杏还是不肯甘心,还要见沈若华一面。
她脸上的冷笑更深了,向着拽着芳杏的几个婆子点了点头:“让她去吧,娘子吩咐了,见一面也算全了从前的主仆之情。”
婆子们松开了手,芳杏如蒙大赦,连忙爬起身来,顾不得整一整身上那套歪歪扭扭的粗麻衣裙,就忙不迭往房外走去,她要去见沈若华,只有求了沈若华,才有可能不用被嫁到庄子上去,不用嫁给那个罗狗儿,不用作庄户婆娘过一辈子!
沈若华坐在厢房里,信手翻着李忠海让人送进来的帐簿子,他捎了消息过来,说王福生很是聪明,跟着这几日就会看帐簿子,想来不用多久就能学着打理铺面了。她微微笑了笑,自己没有看走眼,王福生是个有毅力的,因为芳杏的瞧不上,更是让他定了心要好好努力,如此一来自然学东西也快了很多,日后会是个当大掌柜的好料子。
丫头进来屈了屈膝道:“娘子,芳杏在外边闹着要见娘子一面。”
沈若华毫不惊讶,只是微微点头:“让她进来吧。”只怕到这会子还不死心呢,还想能让自己网开一面。
丫头似乎有些犹豫,好一会才低声又道:“前院的采芹使了小丫头过来禀报,说三爷昨儿一宿都不曾回府来。”
沈若华挑了挑眉,这几日薛文昊为了筹银子整日在外奔波,可是再晚也还是会回侯府来,毕竟他也没有银子眠花宿柳了,可昨儿他居然会一夜未归,不知道会是去了什么地方。
她也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让她有什么再让人来回话就是了。”又道,“让芳杏进来吧,教夏嬷嬷去请那接亲的人在花厅等着吧,一会子就让她把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