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太晚了。离投标的截止期只剩下了十二天。现在又是年底又要过节,想重头再来,既没时间也没心思。那个C城改建,投资三十几个亿,外观和园林由江总和张总亲自设计,本来是胜算在握的。CGP这回的损失可是不小。这年终晚会,以前江总必来。你难道没发现,江总这几天都不在公司?”
我一个小小的翻译,只做我份内的事情。哪个老总来不来公司,我从不关心。我加快速度吃完饭,发现不少人还留在大厅里闲聊。我假装去洗手间,其实是想溜回家去写小说。走到门边,忽然听见有人叫我:“安妮!”
我忙回头,见是CGP的副总张少华。
“张总。”
“安妮,公司最近有点事情,你能在圣诞期间出趟差吗?”他说,神色很严峻。
“当然可以。”我看着他,多少有点心虚。琢磨是不是我上班时间写小说事发。
“抱歉,按理说这个时候不当来找你。”他说,“可是公司里的英文翻译,单身的只有你一个。其他人都有老公和孩子。”
“没关系。去哪里?什么时候动身?”
“温州。今晚十一点的飞机。我们已经订好了宾馆。”
我看看表,刚刚七点。
“那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给你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够吗?我派司机送你回去,然后八点整接你去机场。”
“好的。”
“也许你听说了,公司的设计方案出了点事,时间所剩无几,所以才会有此非常行动。”
“完全理解。”
“那么,机场见。”
我赶回公寓换了套日常穿的衣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因为多喝了酒头有点晕,就在冷水里洗了把脸,等我走出公寓,张总的车已经到了,他正站在车外抽烟,显然已经等了我一段时间。
“对不起,不知道今晚会出差,我可能多喝了几杯。”进车门的时候,我的头在车窗上碰了一下,显得很傻。
“没关系。”他笑了笑,“以前翻译部的朱小姐,酒量也很好的。”
一路无话。
汽车到了机场,我走出车门,被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然后,我突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我居然没戴隐形眼镜!
可能就是在洗脸的时候弄丢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袋,备用眼镜不在,放在沥川给我的小包里了。我现在背着的是平日上班用的帆布双肩包。因为轻且有很多夹层,我很喜欢用。
我暗暗安慰自己,不要紧。温州那么大,不会没有眼镜卖,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商场配眼镜。然后我拖着行李箱,如影随形地跟着张少华。
不一会儿,我们在入口处碰到了另外几个人。我只看得见一群模糊的人影。张少华叫了声:“江总。”
这些人在我不远处停下,辨不清相貌。依稀认得出是江总和CGP的几位建筑师和制图师。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飞机已经到了?”张少华问道。
“到了,他们可能正在拿行李。”江浩天回答。
原来,他们还要等另外一拨人。
接机口十分嘈杂。我忍着喉中隐隐上涌的酒味,跟着众人在围栏外默默等待。过了约半个小时,江浩天和张少华忽然疾步上前,余下的人也都跟了上去。显然,他们接到了要等的人,正在那里握手、寒暄。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觉眼前有很多人头在晃动,有很多牌子在挥舞,有人拥抱,有人尖叫,影影绰绰,似真似幻。
这场景让我想起点什么。六年前,我在这里等过沥川。他的飞机一点到,我生怕误了,九点就赶到机场。等得那么久,到底还是沥川先看见我,我紧紧地抱他,长久不肯松开。那时的我,真的只想把他折成一道手帕,永远装进自己的兜里。
现在,多少日子过去了?一切都茫然了。
我默然地想着,面前的人群忽然分开。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身影向我走来。
其实,那只是一个穿着大衣的黑影。我认得他,是因为那走路的姿势我再熟悉不过。
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张脸,离我很近,却看不甚清。
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没戴眼镜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我听见江浩天向这个人介绍:“王先生,这位是我们新来的翻译安妮小姐。英文系的高才生。她来接替以前朱小姐的工作。安妮,这位是CGP苏黎世总部的王沥川先生。”
一只手向我伸过来,我亦伸手过去。手,仍然是冰凉的;淡淡的气息,依然是薰衣草的味道。
“你好,”他迟疑了一下,“安妮。”
我觉得我的体温霎那间降到了零度,涌到头顶的血,凝固了。
我听见自己的回答无比淡定:“你好,王先生。”
然后,他身后的一个人推着行李,也腾出手来和我握手:“你好,安妮,我是王先生的助理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