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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已近十月,边城内外一派萧索,凉风席卷着地上的落叶,迎面吹来。
周顾和林乘南站在门外,一同望向前方虚无的空气,彼此静默无话。
有太医来来往往,身后的那扇门掩住了一切,里面那女子的生死成了二人共同的牵挂。
吴敬实一边拿毛巾擦着手,一边皱着眉头从房里出来,周顾先林乘南一步,冲上去便问:“怎样?”
吴敬实看了看他,还是走到林乘南面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恭敬回禀道:“那一刀虽然扎得深,所幸偏离了心脏,没有扎到要害。微臣已替公主上了药,往后需仔细修养着,伤口自会逐渐愈合。”
林乘南似是松了一口气,挥手遣退了他。
吴敬实一声“公主”让周顾难掩震惊之色,林乘南注意到他的表情,挑起眉梢闲闲笑了:“当初萧卿羽在得知我晓得她的真实身份后,也同你一样不可思议。我就奇了怪了,你们是有多厌恶这个‘公主’身份,还是,根本就瞧不上我打探查实事情的能力?”
卿羽的“清平公主”身份,周顾早就知晓,他却从不跟她提及有关梁国的任何人和事,只因这个身份同大燕的皇长子沈云珩有着不可割舍的关系。
沈云珩求娶大梁清平公主的事情在民间传为佳话,梁帝的当庭应允更是天下皆知,他自欺欺人地不让自己承认卿羽是清平公主的事实,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留她在身边,心安理得地,顺理成章地,留住她,拥有她。
他甚至自私地想,卿羽的真实身份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没有人知道才是最好呢……但不可否认的是,与沈云珩的那纸婚约,即使他刻意忽视,也是真真实实横亘在心里的一道坎,脆弱而敏感,旁人的一句无心提点都能让他平静的心绪掀起惊涛骇浪。
周顾捏紧了手指,没有理会他的话,径直去了房内。
床上的人儿面色苍白如纸,在剧烈的痛感当中陷入昏睡,纵然他将步子放的极轻,仍是惊醒了睡眠极浅的她。
看见她醒来,他快步奔至床前,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她却闭了眼,将头偏向一边。
没有只言片语,她的这番态度已是坚决得无懈可击。
他抬起的手指顿在半空,终究是没有落到她面上。站在身后的林乘南目睹了一切,语气里半是得意半是嘲笑:“太子殿下,清平公主不愿见您呢,如今公主重伤在身,正是不能被打扰的时候,您若一片好心执意守着,只怕倒更让公主感到不快了。”
周顾垂下头,沉默一瞬,继而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大门外的石头上,栓着他来时骑着的黑马,林乘南一路送他出城,狭长的眼睛迎着冷风微微眯起,而他长身直立,散发着冷厉气息。
“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爽快地放你走么?”
周顾握着缰绳,目光游弋在前方高大厚重的城门上,有种说不出的阴沉:“你以为卿羽那一刀,是刺给我看的吗?”
她挥刀自残,爽快利索,鲜血遍染白衣仍一声不吭,果真只为斩断旧情,赶他离开?
斩断旧情是假,赶他离开才是真,但还有另一面意思,就是让林乘南知道,只要他为难周顾,那么她就不惜身死,让林乘南讨不到半分便宜。
她的以死明志,是做给周顾看,但更多的,是做给林乘南看。
周顾刚开始不知道,但后来就明白了。从始至终,他一直都在亏欠她,他也曾暗暗发誓将来许她万人难以企及的荣耀和高贵,可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亏欠她更多。
想到此处,他闭上眼睛,仿佛是心痛到了极致。
林乘南顿住步子,回眸望住他,眼中是慵懒的笑:“萧卿羽怀揣的是什么心思,从她拔出刀时我就已然猜到。但其实她即使不这样做,我也会让你平安出城。”
周顾回望过去,拿眼询他。
林乘南长舒一口气,道:“我们七岁那年随先皇狩猎,我的马惊了,若非你扑上来抱住马腿,只怕我早已连人带马冲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哪里还会活到现在?”
这件事情过于久远,具体情景周顾也已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因为救林乘南心切,自己被马蹄狠狠踢了心口,昏迷了三日才醒来。
“当年你救我一命,今日我放你一马,我们之间两清了,”忆起当年那桩驰魂夺魄的经历,林乘南狠绝的眼神浮现出一丝动容,但这也只是一瞬间,待再面向周顾时,又恢复了冷酷姿态,“再次相见,互为死敌,你我之间注定不容。一想到要与昔日的太子殿下交锋,我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曾经的挚友,终为彼此的心腹大患,时间果真是个极其残忍的东西,总杀得一个措手不及。
周顾点头:“好。”
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林乘南朝那城门下待命的将领打了个手势,随即厚重的门扇轧轧打开,而那一人一骑犹如离弦之箭,冲出城去。
凉风切切,风沙漫天,城门开了又关,隔绝了另一个世界。林乘南背过身去,抬头望见一群大雁张翅南飞,一切静谧而安详。
秋天到了,冬天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