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的时候,我有点印象,爹每次干活回来都要用鞋刷蘸着洗衣粉擦洗身体,有时候都能刷出血,奶奶每次看到都暗自流泪,捞尸体那种味道能让你好几天吃不下饭,看到肉就想吐。
爹越来越憔悴,也不喜欢抱我,从来没笑过。我现在连他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股浓烈的烟味,最便宜的那种烟,一天能抽三四包,好像记得叫什么游泳牌,现在已经没看见卖了。
医生治不好,奶奶自然就想到了找神人,那年头越是穷,神人就越是多,各地都有大仙传说,我记得奶奶走了一天一夜,翻山越岭到宜城去找一个大师。大师水平怎么样不知道,但开价三千,在九零年,对于农村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傻逼的价格。
我爹为此接了人生最后一单,就是去断头峡捞一具浮尸,断头峡的悬崖又高又陡峭,崖壁上还挂着各种棺材,根本没法用绳钩捞尸,曾经有人就这么试过,四个壮汉被拖进去了。
这些棺材漆面工艺精良,经年不烂,里面是什么人,为啥要葬在这个鬼地方,没人知道。老人们都说以前要是有血海深仇,就将仇人的祖坟给刨了,装进特制的棺材里,葬在这上面,保证后代永世不得翻身,甚至是灭族,还说什么葬棺容易取棺难。
更坏的是,这里的棺材都是一个样,全是模仿第一个,子孙想来找,这么险峻的地方,你也不可能一口口翻,到最后也不知道哪是第一个了,翻了你未必认识祖先的骷髅啊,又不是现代社会,可以做dna鉴定。人类要是坏起来,真是比妖魔鬼怪还狠,但没人知道谁有本事将棺材葬在这种地方,估计是专业人士。
据说那次全村人都去围观,为了壮胆,父亲做了各种准备,衣服用公鸡血泡透,腰上挂着黑驴蹄子,脖子戴着黄玄给的道符。但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上百人在远处看着我父亲用竹竿勾着女人尸体,连人带木船被水涡吞没。
女人的家人还是把钱给了我奶奶,毕竟爹搭进一条命。丧子之痛让奶奶卧床不起,大师终于来了,他都没看我背后的五块鳞片,贱兮兮地吟诗一首:
阴阳之气不相融,鳞片满日丧命时。人鬼兽皆惧,近之则亡。
每当我想起这句话,简直就是狗屁不通,还大师呢,大个卵子!
大师走后,奶奶面色苍白地冲我微笑道:“水生,过来,让奶奶抱抱你。”
“奶奶,我不能离你太近,隔壁二婶说我是灾星转世,我想奶奶活着。”这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候我刚满五岁。
“傻孙子,你看你的眼睛,鼻子,像你妈,嘴和耳朵像你爹,不管他们怎么说,你都是我宝贝孙子。”
奶奶的话我信了,我慢慢走向她,靠在她怀里,她亲了下我的额头,说了句:“小心肝,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她便沉沉睡去,再也没醒。
这句话被窗户下面偷听的二婶传了出去,黄玄跟大家解释了大师的意思,就是红白喜事时我必须出村躲避,否则见人克人,见鬼克鬼。
堂叔江卫国算是我最亲的人了,他爹和我爷爷是堂兄弟,丧事只能找他来帮忙。他的条件是,我家的房子归他,我去村外破败的祠堂住,他就替我料理奶奶后事,我那时五岁啊,懂什么?自然就被人带去了。
村外的祠堂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据说那家人姓白,是这里最老的居民,村民们没搬来的时候,他们是独户,改革开放后,他们就发达了,出去后从没回来过。祠堂经过长期风吹雨打,塌了一半,还有一间房子是好的,堂叔把瓦收拾了下,总算不漏,我便住了下来,至于下次刮风下雨,我会不会被摇摇欲坠的土砖墙埋在这里,没人关心,也许这样还好,天灾人祸,怨不得谁。
吃饭就靠村民们施舍了,他们虽然怕我,但也不忍心眼睁睁让我饿死。三十年前长江遭遇百年大洪水,那时候村子不在山头,地理位置比较低,全村人差点喂龙王,我爷爷是守林员,挨门挨户地通知大家搬到山头,救了大家。
通常就是大家把吃的放在村口石磨上,我去拿,吃完了我把碗洗干净放回去,有人放食物,我就吃,没人放我就去地里偷点地瓜萝卜什么的。至于衣服,没人愿意自家孩子的破旧衣服穿在我身上,所以村民们便怂恿一些老光棍将衣服给我,反正能遮体御寒就行,合身这种事是奢侈的。
就这样,我还长得又黑又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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