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昨夜雨疏风骤（下）

是泪痕，从眼角，经过下巴，流进衣领，与还未完全挥发的酒液融合在一起，痕迹，在白色的寿衣上漫延。

    少年依旧不紧不慢地讲述，纵然泪流满面，但是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就像是在阐述一个别人的故事。除了……少年微微颤动的身躯。

    “我爹临死前，他告诉我，他不再会阻止我修行，也不会再阻止我探究我娘是谁，他说，他已经看着我长大，保护我走过人生最初的一段路，剩下的路就要靠我自己一个人走了。”

    “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不是吗？”

    “从小为了想要修行，一个人偷偷的跑到这个道观里，想着看能不能找到之前人们讲道时留下的秘籍功法，即使没有，也曾偷偷酿出些酒跑到更远的地方和行商换过《虚华大略》，然后每天晚上躲在这里看。”

    “如今再没人管教，再也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去学，这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我是不是要开心的笑出声呢。”

    “只是，你知道么，我修行的目的，只是想治好你的病，然后找到娘，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啊。”

    少年再也忍不住，将酒葫芦丢在一边，捂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就算知道此时的哭泣是懦弱，就算清楚你迟早会去世，可是，哪有如何，失去的已经不会再回来，就算拥有强大的实力，又有什么用！”

    这是女子见到少年后，第一次听到少年这样歇斯底里的喊叫，就好像，要把之前强忍出稳重的压抑，和多年以来一直憋屈着的伤痛，都一并的发泄了出来。

    不知怎么想的，或许是少年的话，触动了女子心中的某根弦，女子停止手中扣动的剑，起身将之前少年递给她的大衣，披到了少年的身上。

    身上突然多了件衣服，让少年愕然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绝色的女子。

    “……”女子没有说话，她知道眼前的少年不需要什么安慰，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释放自己的环境。

    “谢谢，对不起，失态了。”哭喊过后的少年，像是心中放下什么担子，刚才的酒态一扫而空，再次变得沉稳起来，只是与一开始若有若无的压抑的样子相比，此时的他，才更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应该有的样子。

    女子摇了摇头，转眼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遥远的天际，原本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金黄色的长线，贯穿南北。原本肆虐着的风雨，也已经临近尾声，天上最后一点碎雨淅淅沥沥的落下。

    “天亮了，雨也停了。”少年喃喃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该走了，谢谢……”女子迟疑了一下，“你这一夜的陪伴。”

    就要走了么，少年心中自问，他明白，有些事情迟早都会发生，父亲的去世，眼前女子的离开，这些都是他无力阻止的东西。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

    “外面雨还在下，再……等一等吧。”少年的语气里不知不觉，带着些许哀求。

    这一夜，固然只是少年醉酒后的发泄，但是，如果没有女子的陪伴，少年能否将心中的话说出来也未可知，还有那一件披在身上的衣服，如此的温暖，让少年难以忘记。

    但女子不会因为少年的哀求就会留下，之前片刻的温柔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这点雨，还奈何不了我。”女子摇了摇头，背负起自己的长剑。

    “对了，酿酒的方法，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想自己酿着喝些。”像是想起了什么，收拾好的女子并没有立即离开。

    “当然，就是在传统酿酒的方法中加几步蒸馏，只是具体的方法一时说不清楚，我给你画几幅草图如何？”少年想着，拙劣的借口试图挽留。

    “麻烦的话，那就算了吧。告辞！”说罢，女子头也不回的推开道观的门。

    “我给你拿把伞吧！”少年说道，却没有得到女子的答复。

    “也是，她是修行者，怎么会需要伞呢。”少年后知后觉的自语。

    天已经亮了起来，女子的背影沐浴在晨曦之中，渐行渐远。看着女子逐渐模糊的背影，少年怅然若失。就如同一场彩色的气泡，一戳，就破了。一生中会遇到很多的人，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为路人，还是说，只要拥有过值得回忆的时间，哪怕只有一晚，也不再会陌生。

    “等一下！”少年不知那里的勇气，冲出道观，对着还未完全消失的身影喊道，“我们还会再次见面么！”

    少年的心中满是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这句话会有怎样的后果，是前方的女子毫不迟疑地离开，还是说，给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明年春天，我会去洛城。”远远的，少年听到女子的回应。

    “明年春天，洛城……”少年默念几句，“天风盛会。”少年醒悟过来，瞬间抬头，但是这一刻，原本和煦的阳光变得如此的灼热，刺眼的光线让少年睁不开眼，但他还是对着女子离开的方向再次喊道，“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的！”

    待到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阳光，已经看不到女子的身影。

    “至少……”

    “留下你的名字啊……”

    这一次，少年低喃着，声音小的，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然而，让少年不可思议的，接着欣喜若狂地，是他的耳边回荡着一个声音，那是来自已经离去的女子的声音。

    “洛瑶。”少年将听到的声音念了出来。

    “洛瑶，洛瑶，洛瑶……”他反复的念着，像是发痴了一样。

    微风拂过，不似之前的凌厉，连三岁孩童都无法吹倒，但是十五岁的少年却倒地不起。

    酒意上涌，一葫芦的酒对于深谙此道的酒徒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第一次饮酒的少年来讲，足以让他沉沉的睡上好几个时辰。所幸，持续几天的大雨让空中的雨雾都消失殆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持续的给着大地温暖，让躺在地上的少年不会受凉。

    夏风带着些许温暖，时不时将道观门口的幡旗吹起，被暴雨冲刷过的道观一时间也变得有些崭新如故，少年躺在湿润的草地上，嘴角微微扬起，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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