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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爽说,爸,我们的妈妈是谁?她在哪儿?
那时候父亲坐在餐桌的对面,姐姐坐在旁边,三个人围在一块儿吃饭。父亲看去兴致不错,不停地讲着笑话。父亲说,吴叔叔的口袋里揣了一张十元钱的假币,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这张假币是从哪儿来的柳阿姨买了一只鸡,拿回家一剖开,鸡肚子里全是水泥最离奇的要数供销社的杨老头,杨老头喝五粮液居然把自己的眼睛喝瞎了。父亲被自己说的奇闻轶事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姐姐明显不在状态,一旁电视机里在唱着我的祖国。陈爽就在这个时候问父亲:
爸,我们的妈妈是谁?她在哪儿?
父亲继续陶醉在他的笑话里,姐姐继续不在状态,我的祖国已经临近**,一个自豪的、无所保留的女高音带领着万人大合唱。谁也没有注意陈爽,可是陈爽已经打定注意要和心中的疑问周旋到底,于是他趁父亲又在酝酿下一个笑话的空隙,提高了声音问道:
爸,我们是不是没有妈妈?我们为什么没有妈妈?
这句话所产生的效果立竿见影,父亲和姐姐都停下了筷子,姐姐惊诧莫名地望着陈爽,父亲的脸却变得煞白,仿佛凭空受了一个重创,摇摇欲坠的样子。几乎是一瞬间,父亲的脸又变得潮红,似乎他全身的血液都因愤怒而冲了脑门,陈爽还来不及回神,父亲已抡开胳膊甩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是如此有力,以至于陈爽连人带椅子都摔倒在地。脸颊麻木了,继而又火辣辣地钻心刺痛。
父亲不等陈爽爬起来,像只发狂的野兽般又冲了过去。陈爽下意识地抱住脑袋,他能感觉到那些暴风骤雨般的拳头落在了自己身,落在了胳膊、背、屁股、腿。陈爽听见自己的身体咚咚作响,如同某种诡异的节拍,天衣无缝地配合着父亲谵妄症般的咆哮。姐姐的尖叫成为这支协奏曲不协调的干扰,可是陈爽已听不清姐姐在说什么。那些吼声、骂声、哭声、求饶声纷纷扰扰,混乱不堪。是谁的哭声?陈爽觉得奇怪,他并没有哭,那么是谁在哭?
有东西砸下来了。
一面镜子砸在了陈爽头,手指被锋利的镜片划破,热乎乎的血液沿着柔和的弧度蜿蜒而下,它们源源不断地在他的睫毛汇积。一切都安静下来。视线变得模糊。陈爽松开手指,直勾勾地望着父亲,他事前已揣度过可能的情景,可是这样的状况却大大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陈爽眼里的迷惑变成了痛苦,痛苦随之又变成了憎恨。他憎恨地望着父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爸,你恨我吗?你为什么要恨我呢?
那颗滚烫的、硕大的、鲜艳的血珠从睫毛滴落了,滴在一块三角形的碎镜片,无声地洇开,像一朵凄美的花朵。眩晕来了,像一个不可一世的入侵者,呼啸着驰骋过他的每一根神经,意志的城门形同虚设不堪一击。陈爽如同一只空米袋仆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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