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后生。
此刻,那四年的战事中在自己身旁倒下的无数同袍的血渍,甚至对面倒下的敌人血渍,皆化作了众人眼中同一片血红的雾气。
趁着夜色,趁着无人,那些当年没敢哭出的眼泪,那些惊慌,那些恐惧,那些痛苦与煎熬,那些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多年累积的百感交集,与身旁同袍一道纵情狼狈地宣泄喷涌,便仿佛没有想象中那样丢人了。
静待众人逐渐平复下来,黑暗中响起秦红玉哽咽颤抖的声音:“天上的英灵,都看着呢。”
对生者来说,将余生过得风生水起、热气腾腾,也是一场不易之战,仍需勉力前行。
原本倒得歪七扭八的众人闻言肃然,便在晦暗夜色中纷纷起身整装,豪气抹去面上泪迹,执起酒盏在手。
十数只酒盏无声聚拢抵在一处,沈蔚轻声道:“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十数道哽咽低沉却坚定的声音缓缓荡开满腔勇毅与豪情——
“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英灵在上,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既不负前尘,亦不畏将来。
我们是剑南铁骑。
我们从前未怕过死亡,往后,自也不惧活着。
明日各奔前程,天涯共此热血。
诸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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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之前,这宴便也散了。
为免再添离别伤怀,剑南铁骑一众人等便陆续各自离去。目送众人一一尽散后,沈蔚才向兵部尚书辞了礼,最后一个步出府门。
今日她并未骑马,也未乘马车,趁着夜色慢慢往家走,正好散散酒气也散散心头淡淡的愁绪。
这座城虽不是她出生之地,却是她年少成长之所。
十二岁随父兄进京定居,十九岁离京从戎。七年的时光,这座城的大街小巷都有她的回忆。
初来时被生长在这京中的同龄稚子嘲笑奇怪的口音,便三不五时与人约上一架。那些九曲回肠的小街巷深处,多的是年少轻狂时的战场。
十六岁进了绣衣卫总院,浑水摸鱼一年多,直到来了个叫傅攸宁的顶头上官,之后的两年,沈蔚才像是慢慢长大。
因为她的顶头上官让她看到另一种活法。
原来,当旁人瞧轻你时,不龇牙咧嘴地急着去证明什么,也未必当真就是懦弱无能。
原来,当你不如人时,也不必虚张声势地将“我不比谁差”写在脸上。
原来,当一个人以柔和的面目与这天地静默相对时,亦能与这温软红尘握手言和。
沈蔚将飘忽的思绪自回忆中收回,随意左右瞧瞧空旷的街头——
“嚯!”身后一道人影惊得她即刻回身摆出防御的姿态,定睛一看,却是杨慎行。
“你跟在我后头做什么?”沈蔚的语气有些冲,眼神里也不自觉地浮起些微敌意。
一袭青色锦衣的杨慎行缓缓近前,面上绷着漠然:“这条路你家开的?”
沈蔚也觉着自己先头那句话确实问得冒昧唐突,略有些丢脸,便板着脸侧了身:“请杨大人先行。”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杨慎行立在那里不动,半晌也不接话,沈蔚一时也不知还能说点啥。
良久之后,杨慎行才压着心头火气,徐徐冷声道:“你管我先行后行。”
找茬打架呢是不是?
沈蔚在心中疯狂甩了一百零八个白眼给他,悻悻转身,抬腿就走。
那个不屑她让路的杨大人却像背后灵似的如影随形,始终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
“喂,不都鸿胪寺卿了,怎的还住那别院?”沈蔚尴尬又恼火,便忍不下心中那略有些阴暗的恶意,拿话去挤兑他,“不怕我半夜爬墙头过来挟怨报复,泼你一院子狗血?”
杨慎行家的定国公府在南城外,西城与沈家隔墙毗邻的那座院子原是杨家别院。
据说当年是为让杨慎行能清静读书,不受大宅人多口杂的烦扰,定国公杨继业便让这个被杨氏寄予厚望的儿子单独住进了那座院子。先头听得杨慎言介绍,说杨慎行如今已是鸿胪寺卿,沈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已在别处开府令居了。
她说这话时并未回头,杨慎行眸色一黯,硬声硬气地回道:“那得看这账怎么算。你不也没怕我爬墙过来么?”
沈蔚没好气地停步回身瞪他,猝不及止步的杨慎行险些与她撞上。
两人在巷中大眼瞪小眼半晌后,沈蔚心中那股恶意愈浓,唇角便缓缓扬起:“当初有人说过,若我敢甩手离开,此生就绝不会来找我。我记性好,所以不怕。”
“杨七公子言出必行,说不来找就绝不会来找,”沈蔚一脸假作诚恳的笑,“我深信不疑。”
那杨七公子现下给怄得想砍人你信不信?
杨慎行漂亮的美眸喷火,瞪着那个顾自洒脱归家的背影,一口银牙都快被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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