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所谓的“有用”,其实是透支了他的心血和生命换来的。
他死了,准确地说,他是累死的。
他在孟家私人基地实验室里连熬了两天,就在要出结果的时候,生生累死过去,又名“猝死”或者“过劳死”。
他深刻地记得那种感觉,他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绞住,喉咙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扼住,窒息如溺水,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却只能清醒又无力地迎接死亡的到来。
他死了,享年二十八。
现在,他又活了,不是被救醒在手术室里,而是重回了他十七岁的时候。
他是他大学生母亲和有妇之夫的孟三公子轰轰烈烈一场,最后谁也不要的“产物”,生下不到三天,他就被他生母扔到福利院门口,一直养到七岁,孟家无意中知道了他的存在,给了他姥姥一笔钱,让她将他接了回去,养到了十四岁,又将他送到了全封闭式高中就读了三年。
曾经孟渟就在这里遭遇了比饥饿和咒骂更恐怖的黑暗,也在这里摆脱了“废物”的枷锁,考到了姥姥和孟家人都希望他考上的大学和专业,在毕业之后,他被直接送到孟家的实验基地里,开始了日以夜继的实验和调香,再一直到他累死在实验室里。
活到二十八岁,可其实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就是他自己也觉得那一生乏味单调,没什么好特别回忆的。
曾经,孟渟多期盼自己“有用”,眼下就有多畏惧这样的“有用”,他再也不想被累死了,那种感觉太过可怕,不仅仅是他亲身经历过了死亡,还包括他重生醒来的这个月。
他只要稍微一睡沉,那种窒息和无力就会再次袭来,将他生生吓醒过来,这还是好的,更可怕的是,很多时候,他都醒不过来,在睡梦之间一遍遍经历那种面对死亡的无力和恐惧感。
遭受了一个月这样的折磨,孟渟还能考好才奇怪了,当然咬一咬牙,也不至于考这么差,可是他已经找不到他让咬牙挺过去的理由,他不想“有用”,他当“废物”挺好的。
他查到成绩单的同时,孟家那边就也收到了,而后孟老爷子身边得力的管家文叔就给孟渟打了电话,也是这他来到这所高中三年,接到的第二个电话。
第二天清晨,一辆轿车就停在学校门口,再不久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到学校来,为孟渟办手续,是要接他从这个如同牢狱般的学校离开。
“孟渟!”
班主任喊孟渟出去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对他投以怜悯和警惕的目光,一般来说被班主任叫出去,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关禁闭或者跑操对这个学校的每个人来说,都如同家常便饭,但同时也是最有用的惩罚手段。
所以这个学校里的学生面对老师和教导主任,比老鼠见了猫儿还要乖巧,但这并不表示这些学生就都是乖巧,相反这里的丛林法则比任何学校都要严重,想不被欺负,软弱绝对不能有。
孟渟虽然很瘦,个子却不矮,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他起身在路过前桌时,高高壮壮的体委一条粗腿横在了他的面前,他挑衅地扬起了嘴角,直勾勾地看着孟渟。
一般来说,孟渟就是发现了,也必须要给他这个面子绊倒在地,否则……有他好受的。
他被送到这个学校不到半年的时间,靠强壮的体格俨然成为高三二班里除班长外的二把手,他想对这个从未鸟过他的后桌动手很久了,但因为班长对孟渟莫名的敬畏,让他迟疑了一些日子,眼下,他还是决定出手。
孟渟的目光只从他肥壮的身上扫过,他未及他的脸就收回来了,而后抬脚踢在他的小腿上,看着并未用什么力气,可那体委“嗷”地惨叫一声,猛地将脚收回,撞到了桌脚边沿,又再“嗷”了一声。
疼是真疼,有部分人觉得他是装的,可也有部分人不敢这么认为,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孟渟。
班里近半数和孟渟同窗三年的学生们,依稀想起了孟渟才入学的那半年,几乎没有哪天身上不带伤的,可渐渐的,学校里的那些老霸王们,看见他就都绕路走了。
他们班长迄今为止也从不尝试去招惹孟渟,孟渟在他们班一直都是隐形boss的存在,虽然他自己都未必有过这样的认识,而今天体委那个傻大个,居然想去挑衅他,这不就尝到苦头了。
孟渟在他收回脚之后,就继续向前走去,而后跟着班主任身后,一直到他见到了孟家的来人。
班主任似乎对孟渟欲言又止,可孟渟只看了他一眼,一样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直接跟在西装男人的身后,就这么离开了,没有告别,就和曾经一样。
而孟渟也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走上了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路,属于孟家“废物”的路。
西装男人在走出校园大门时,终于回头看了孟渟一眼,“七少爷,请上车。”
孟渟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自己打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而那个西装男人这才在孟渟抬眸时,看清楚了他,同时被小小的惊|艳了一下。
一身蓝白色的运动校服,和本家里住着的少爷小姐们的穿着根本没有可比性,可孟渟身高腿长,竟也瞧不出难看来,一头黑色的短发,带些天然的微卷,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可五官出奇的精致,尤其是眼睛,眼带桃花,天生风|流相。
他有些明白主家为何还要费劲儿,把这高考两百分不到的废物给接回去了。
各种思绪略过,那西装男人抿了抿唇,走到了另一侧,打开车门,坐到了孟渟的旁边,然后对等了有一个小时的司机道,“开车。”
司机闻言,轻轻点点头,然后轿车才启动起来。
这里是地级市的郊区,距离孟家所在的海城,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进城后再耽搁些时候,他们到孟家老宅大致需要四五个小时的时间。
“我叫孟忠。”
孟忠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孟渟开口问他些什么,他就只能自己开口介绍了,然而孟渟只目光移了移,依旧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孟忠心里轻轻啧了一声,这还没到孟家,就和他摆孟家少爷的架子了。
“我算是你表叔。”一表三千里的表,换主家任何一个少爷小姐面前,孟忠绝对不敢这么说。
“你在孟家孙辈排行为七,往上大少爷和三小姐是大夫人所生,是你的堂兄和堂姐,二少爷和八小姐是二夫人所生,三少爷和四少爷是三夫人所生,三夫人就是你父亲的原配,至于五少爷,六小姐……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都是私生子或者私生女,是需要在外被养到十六七岁,才会被认回主家的孩子,他往后只怕是还有和他一样悄悄被养着的。
孟家如今还是孟老爷子当家,这几年才渐渐放些权到他大儿子和二儿子手中,至于三儿子这个浪荡子,就是他也管不过来,年过四十好几,花边新闻就没断过。
他一而再地被发现或者寻回私生子,在孟家甚至海城的贵圈儿里,也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孟老爷子也不愧他老谋深算的孟狐狸之名,在孟家私生子流落在外的事儿第一次被爆出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就找了他三个儿子媳妇儿,立下了他所谓的规矩。
他不可能看着孟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但也不会给这些孩子继承孟家家产的权利,甚至不允许被接回主家养,一律养在外面,快成年了才接回来,能用的给家族助力,不能用的,就用来商业联姻。
总之,无论孟家有多少私生子私生女,都不可能威胁到主家几个正室孩子的权益和地位。
他都这样说了,几个夫人再有不平,也不敢明面上再闹些什么了。
大公子孟宜杭和二公子孟宜贵争家主的继承权,对女人生孩子并不热衷,倒是三公子孟宜德很有孟老爷子年轻时的作风,家里红旗不倒,在外彩旗飘飘,还弄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私生子来。
孟宜德和他原配韩雪君的结合原本也是商业联姻,他们除了在新婚那两年生下过两个孩子,后来都是各玩各的。
不过比起家里明面上就摆着两个大小老婆的孟老爷子,孟宜德还不敢将小三小四弄家里来,迄今为止也就接回了几个私生子,还是快成年了的。
当然,他也未必多在意这些就是了,那些私生子的母亲,嫁人的嫁人,就是没嫁的,也早就年老色衰,那里有年轻小姑娘吸引他呢,至于这些拥有他一半血脉的孩子,也早有孟老爷子的规矩在那儿,他也没特别宠爱谁,到要为他忤逆老爷子的地步。
孟渟也不是故意晾着孟忠,他努力搜刮着他脑袋里关于孟家那些少得可怜的信息。
孟渟用七年的时间接受了自己是个孤儿,后来用被他姥姥念了七年,接受了自己是个私生子的事实,除了在封闭高中抗争的三年,他又用十来年的时间证明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当“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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