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匈奴走一遭也不会承认她阿翁已经死了的事实。
最可悲也是最可怜的事,就是自欺欺人。
乌氏小楼看着绢上的寥寥数语,问,“丞相大人还需要加点字吗?”
加,要加的。
宁相生缓缓写下“朝来”两个字,浅吟低唱,梦回深处都在呢喃的两个字,再也喊不到了。
写到“吾女”,宁相生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还是想不明白,丹阳与宁朝来年纪与长相都不一样,为何她会毫无察觉。
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够改变人的容貌与年龄吗?
宁相生若是知道宁朝来死而复生,或许就不会有此疑虑了。
“她真的不是吗?”
宁相生提笔问,看笔尖的墨落在绢上,一点点晕开。
宁朝来真的不是他的女儿吗?怎么可以不是他的女儿?
宁相生放下笔,掩面痛哭。
不是,真的不是。
宁朝来太过惹眼,他眼里一直就只有宁朝来,现在回想起来,丹阳分明也入过他的眼,是他视而不见。
他曾疑惑,为何宁朝来受伤,他会一点都不知道,原来,只有父女才会连心。
他死了,宁朝来也同样感受不到。
贺赖端着酒进来,见宁相生哭得伤心欲绝,不免摇头,世上到底没有不怕死的人。
之前一心求死,真到让他死,他又舍不得。
“丞相大人若是后悔,依旧留在匈奴就是。”乌氏小楼道。
宁相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无端端的哭起来,肯定事出有因。还有他说了一句,“她真的不是吗?”
她是谁?不是什么?
“我没有后悔。”宁相生颤颤巍巍抹了一把眼泪。
贺赖将酒放到桌上。
宁相生道,“我有一个请求,还望王子答应。”
乌氏小楼道,“丞相大人请讲。”
“宁氏家族不大,但祖祖辈辈都是忠君爱国之人,从来是忠心赤胆,没有二心。我死了,回不去长安,劳烦王子将我的尸骨葬在去长安的必经之路,刻上一座无名碑,面朝大汉的方向,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我宁相生不是背主叛亲的人。”
也要让朝来知道她的阿翁已经死了。
匈奴没有立碑下葬的习俗,宁相生要求后事按照汉朝的礼仪来办,就是希望宁朝来能够猜出墓中的人是他。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劝宁朝来死心。
“丞相大人要的,小楼不会不答应,大人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宁相生摇头,将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他想告诉乌氏小楼,或许宁朝来不会来了。得知一切真相后,宁朝来会有一个太平盛世,能在长安呼风唤雨,她或许不愿来匈奴,找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阿翁。
又或许,她宁朝来会来,会为了他而来,毕竟,他是她的阿翁。
宁相生倒在地上,合上眼睑。
殷红的血从嘴角两端一点点往外溢。
贺赖挠腮,“真不懂这些汉人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分明可以好吃好喝活着,他要死,那毒药穿肠破肚,疼痛难忍,他却还能笑着死,跟不痛一样。”
乌氏小楼居高临下看着走得安详的宁相生,薄唇紧抿。
汉人讲究舐犊情深,宁相生宁可死也不愿苟活着成为宁朝来的累赘,只是阿翁对女儿的爱护。
宁相生走得那样轻松,他死前想到的一定是宁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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